張問雁不意王熙鸞問的竟是這個,她從沒想過這些,一時不由發愣。
王熙鸞見她如此,怕她再誤會了什麼,解釋一句:“伯娘,我不是說還沒進門兒就想著把家事攬過來的意思。其實管家多累呢,若伯娘疼我,我情願請伯娘管著家,我照舊日常玩樂。”
“我知道鸞兒不是這意思。”張問雁搖頭,慢慢道:“鸞兒,你問我的這話,我還真一時答不上來……”
王熙鸞湊近張問雁些,笑道:“左右這府上還得靠伯娘支撐好幾年呢,伯娘現在不知道,慢慢兒的想就是了。您今年才三十有八,等過幾年不過四十出頭,這還有幾十年,您想做什麼不成?”
過了許久——王熙鸞不時抬頭看著時辰鍾,大約過了足足一刻——張問雁麵上浮出一抹微笑,和她道:“鸞兒,你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王熙鸞輕輕把頭靠在張問雁肩上,抱著她的胳膊軟聲道:“伯娘,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您別想不開。”
“我……”聽得這一句,張問雁忽然覺得心中又酸又痛,百感交集,她隻說出一個字,淚水便不斷溢出眼眶,喉嚨似被什麼堵住,再也說不出話。
先還是默默垂淚,接著變成低聲抽泣,最後,張問雁輕輕抽出在王熙鸞懷裏的手,伏在炕桌上痛哭出聲。
王熙鸞悄悄出了一口氣,對賈瑚眨眨眼睛。
聽張問雁哭得愈發悲痛,賈瑚終究走到她身邊,道:“母親,我早同您說過,我不會放著您不管,雖然不比平常孩子和母親親近,但隻要我還站著一日,就不會讓人欺辱您。”
“往日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真不需母親補償什麼。母親,我本來以為您是想讓我心中您比鸞兒重要,那我做不到。”接到王熙鸞警告的眼神,賈瑚的話非常生硬拐了個彎兒,“母親問我為甚今兒和母親說這樣的話要帶鸞兒來,那是因鸞兒是我取中的人,我未過門的妻子,和母親璉兒一樣都是我的家人,我覺得她應該在這裏。”
“再者鸞兒比我會說話,前幾次和母親都鬧得不愉快,我想若是鸞兒在,說不定我能和母親好好說幾句話。現在看來請鸞兒過來是對的。”為了讓張問雁心裏舒服些,賈瑚的話也七分真三分假。
王熙鸞收回對賈瑚的警告,聽張問雁哭聲低了,在旁輕聲道:“伯娘,瑚大哥哥連珠大哥都不曾放著不管,又怎會不管您呢?您現在是朝廷欽封的一等將軍夫人,光這個身份放在這裏,您便不算無依無靠。況且您好好活著可以不為了誰,就為了您自己。您從小讀書知禮,腹中詩書怕比許多男子都多,還有一手管家的好本事,世間諸事都略知一二,難道不值當您為了自己好好活著?”
張問雁從炕桌上抬起身子,雙手把麵上淚水抹幹,低著頭不言語。
王熙鸞等了一會兒不見張問雁說話,又換了個角度去勸:“伯娘,便不提這些。您在這榮國府裏受了這些年的苦,歸根究底是當年舅舅舅母們應下榮國府的婚事。您這些年受過的苦可曾告訴過兩位舅舅?您有沒有問過兩位舅舅為什麼答應這樁婚事?您就不想知道嗎?”
“今日伯娘既然把憋在心裏這麼些年的話都說了,那去問問舅舅們又有何難?若伯娘不想信裏問這些,那便等過幾年伯娘得了空親自去問!”王熙鸞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賈瑚也道:“前些年給鸞兒請習武先生時,我問過母親想不想學騎馬,母親顧忌著父親和家事繁忙暫沒答應。左右這府裏是我說了算,若母親何時改了主意告訴我,您想學騎馬就學騎馬,誰也不用顧忌,沒有一個人敢說母親的閑話。”
說完這句話,賈瑚再無話可說,留神去看張問雁反應。
若再不成,他也隻能辜負鸞兒的心意了。
見張問雁終於有了要說話的意思,賈瑚正等待間,忽餘光瞥見賈璉腫著眼睛站了起來。
“娘!”賈璉跪在地上,抬頭看著張問雁,哽咽道,“娘……求您不要再想不開了……求您和不要和以前一樣一病幾年,您好好活著,好不好?您好好活著……”
“……好。”張問雁掀開身上薄被,顫抖著對賈璉伸出手。
王熙鸞攔住張問雁不叫她下去,賈瑚默默把哭得渾身發軟的賈璉扶了起來。
“今兒你們說的,我會好好想想的。”張問雁緊閉雙眼,忍淚靠在王熙鸞懷裏,“好孩子,多謝你,還有……昨兒的事……”
“伯娘不必說,我知道伯娘的意思。隻要再沒有這樣的事,我不怪伯娘。”王熙鸞輕歎一聲。
不知不覺,時辰鍾已經走到醜初(淩晨一點)。替張問雁抹去眼角濕潤,王熙鸞往外喚:“來人,服侍伯娘安歇。”
張問雁把手撐在榻上,努力從王熙鸞懷中起來,低聲道:“鸞兒,還有今日的事……我……”
看賈瑚一眼,王熙鸞笑道:“伯娘,我和瑚大哥哥,還有璉二哥,我們都不用伯娘補償。”
“我們都隻想讓伯娘好好活著。”
*
出了房門,一股冷風吹來,吹得王熙鸞下意識把鬥篷裹緊了些。
賈瑚伸手,親自給王熙鸞係緊鬥篷帶子,邊和賈璉道:“我送鸞妹妹,你先去罷。”
賈璉沒動。
“你也有話想說?”賈瑚轉身問他。
看看賈瑚,又看看王熙鸞,賈璉搖頭:“沒有了。”
目送賈璉的背影消失在黑夜裏,賈瑚和王熙鸞方慢慢順著來路回去。
和來時一樣,賈瑚一手提燈,一手牽著王熙鸞走在前麵,白鷺四個還是隔著幾丈跟在後頭。
“她昨兒……前兒又和你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忍了一晚上,賈瑚終於把這話問了出來。
“你還沒忘了這事兒?”王熙鸞把才回京中那日她和張問雁的對話告訴了賈瑚,輕笑道,“你別這副表情。其實那日我就想好了這是最後一次,不會再有下一次。你也別拿這件事去問她,就當過去了。今兒我好不容易讓她想開了些,在她徹底想開之前,你對有關我的事兒不要態度總是那麼……又臭又硬。”
“好。”賈瑚的聲音悶悶從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