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瑚眉頭皺了又鬆,一直在想張問雁口中“昨兒的事”究竟是什麼事。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張氏又和鸞兒說什麼了?看樣子還不是什麼小事。
但王熙鸞不許他問。賈瑚隻得暫把這事存在心裏,延後再說。
賈瑚麵上波瀾不驚,從王熙鸞起身時,他便知道今兒他一句話都不用說了……除非王熙鸞讓他說。
而在他對麵,賈璉已哭得滿麵是淚。他是低著頭哭,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來,可他眼淚一滴滴落在衣服上甚是明顯,叫對麵的賈瑚看得一清二楚。
看著正握住張氏的手,眼中溫柔得能滴出水的王熙鸞,賈瑚決定先不管賈璉。
這時候絕對不能發出什麼動靜打擾鸞兒。
“伯娘,您不會給我們‘添堵’呀。”王熙鸞歪身坐在張問雁身邊,柔聲道,“我從三歲開始在這裏上學,多得伯娘照顧,連一粥一飯一針一線都精心,我記著伯娘待我的好兒。且我親眼見了這幾年伯娘辛苦。榮國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家裏多少族人親戚,還有那麼些世交家裏人情往來的事兒都要伯娘一個人擔著。這還不算,還有老太太要您孝順,更別說伯父還在的時候……”
“這一年多不在京裏,去年冬日我在幹娘家裏幫著管過事兒,幹娘家不過姑父和幹娘還有我共三個人,家裏上下人等加起來也就一二百,並在濟南不如在京中事兒多,還有幹娘指點著幫著,我還是每日最少要半日才能把事兒辦完。再有今年夏秋在金陵老宅裏治喪,我和鳳姐姐兩個人是從早到晚忙得不了。從前總和元春姐姐鳳姐姐說伯娘辛苦,但究竟有多辛苦還是親自上手才知道。伯娘,若不是您這些年一直在府裏掌著家事,孝敬老太太,還有和伯父……我和兩位姐姐怎會安心上學這麼些年?府裏若不安定,瑚大哥哥也不能在外安心讀書,說不準今次便不會得中解元了。”王熙鸞給賈瑚使個眼色。
鸞兒這話說得倒有七八分是事實,賈瑚心道,便是有兩三分誇大也是為了安撫張氏。
他便道:“母親,鸞兒說得不錯,確是因您在府裏,我才能安心往姑父處和國子監上學。今次我得中解元,確實多得了母親相助。”
賈瑚起身,對張問雁淺淺一揖。
張問雁漸漸止了淚。
她愣神半日,先看著低頭作揖的賈瑚,再看身旁的王熙鸞,把手從王熙鸞手裏抽出來,卻又放在王熙鸞手上。
“……你們別哄我。”張問雁搖頭道,“別哄我,我都知道。就算沒有我,瑚兒也會得了老太太的喜歡。老太太雖然年過半百,可身子骨還硬朗著呢,府裏這些事我管得,老太太便管不得?”
“便是有些波折,瑚兒最後還是能和鸞兒定下親事,功名爵位一個也少不了的……”張問雁聲音漸次低了下去。
賈瑚放下手看王熙鸞,王熙鸞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沒奈何,賈瑚隻能盡量從肚裏搜刮些話出來:“母親,您別這樣想。祖母和我說過幾次,都說母親除了多心些便再無不好之處了,這些年母親掌著家事,家裏比以前更有規矩許多。”
張問雁苦笑一聲:“罷了,瑚兒,說這樣的話是難為你了,坐罷,站著作甚?”
賈瑚回了王熙鸞一個“我盡力了”的眼神,無奈坐下。
但他看得出來,張問雁眉間鬱氣是消下去了不少。
無意識又握住王熙鸞的手,張問雁猶豫一會兒,還是順著心道:“瑚兒,你不過哄我罷了。你和老太太若真覺得我好處更多,為甚今晚你隻和老太太商議分家的事,我提前半點兒不知道?”
“還有……”想到才剛連那些都說了,張問雁索性直接問:“讓我搬院子的事兒……是不是也是你和老太太提前商議好的?”
收到王熙鸞“可以照實說但別說得太傷人”的指示,略思索一瞬,賈瑚道:“分家的事沒提前和母親商議,一是因今日忙碌,送走了曹太監和族中人去見祖母時母親恰好不在。二則是祖母主動提起這事,我不好和祖母說請母親來。三則分家又是祖母做主,我和二叔分家,與母親並無直接關係,因此沒叫母親提前知道。”
“那搬院子的事兒?”張問雁感覺到王熙鸞又把她的手攥在手裏,輕輕摩挲,便回身對王熙鸞勉強笑笑,又盯著賈瑚不放。
“請母親搬出榮禧堂這事是我和祖母與分家之事一同商議的。”看張問雁眼神立時黯淡,賈瑚心中歎得一聲,道,“其實按著規矩便該是襲爵後正位。當初祖母拖了三年,也是因父親著實……且祖母又是國公夫人,祖父嫡妻,在聖上處格外有些情麵。我是經聖上召見後特旨平級襲爵,母親在宮中又不比祖母還有祖父的麵子,若我不盡快正位,難保聖上不對咱們府上有所不滿。”
“……原來是這樣。”張問雁低聲自語。
原來不是因為老太太和瑚兒要讓她給鸞兒騰地方嗎……
賈瑚觀張問雁神情尚可,便斟酌道:“母親,其實家裏有些事確是隻有我和祖母知道。但我和祖母也不單是瞞著您,是連父親也一並瞞著,更別說二叔二嬸。”
“是什麼事?”張問雁問出這句,立時又道,“若不能說……便別說了。”
“確實不能說。但我能告訴母親,我與祖母瞞著父親,是怕父親知道了胡鬧壞事,瞞著母親,就是因母親心細敏感,怕嚇著母親。”賈瑚盡力溫言和張問雁道。
過得一會兒,張問雁點頭:“我知道了。”
“伯娘,您前些年過得苦連我都知道,其實瑚大哥哥和璉二哥也都知道的。”王熙鸞輕輕動了下手,讓張問雁看向她,認真道,“才剛伯娘說‘孩子們不要您’,可不論是瑚大哥哥還是璉二哥都不是會不管母親的人。”
才剛心裏存著“左右已經如此說便說!”的想頭,張問雁對賈瑚想說就說想問就問。但現在麵對王熙鸞,她那股勁兒過去了,且又心中含愧,便不大敢看王熙鸞。
“伯娘,其實我也有些地方不明白,您能不能替我解惑?”越近成功,王熙鸞越要小心。
聽見張問雁輕輕應了一聲,她方問,“正如瑚大哥哥才剛說的,如今瑚大哥哥的曾祖母是早已走了,伯父也走了,那些明裏暗裏磋磨過伯娘的人應也都有了報應,這榮國府上下再無能給伯娘氣受的人——瑚大哥哥那個性子不算——瑚大哥哥又不用伯娘補償什麼,等三年孝期過後,伯娘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伯娘就沒曾想過閑下來要做什麼?老太太喜歡看孩子,見了迎春妹妹和寶玉在身邊兒就高興,元春姐姐喜歡琴,我喜歡畫上兩筆,鳳姐姐更是什麼都願意做些,伯娘喜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