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說“千金小姐”,便知若要養出一個知書達理麵麵俱到的大家閨秀,確實得用真金白銀堆出來。好的先生綢緞珠翠吃的用的哪樣不要用銀子?不說名琴或是玉石做的棋子,就連書本紙筆也價值不菲。
而去歲秋日王仁王熙鳳王熙鸞都要往南來,溫瑛給了王仁王熙鳳連銅板帶金銀錁子帶銀票共五六千銀子,自然也有給王熙鸞的五千,讓她到了林家多孝順林如海賈敏。
王家年年進賬數萬,又有薛家生意分紅,給一個孩子幾千銀子不過略鬆鬆手。若不是怕一時給多了壞了孩子們的心智,溫瑛還能拿出更多。
可王熙鸞帶著溫瑛給的五千銀子和私房二三千到了濟南,七八千銀子一文沒花出去不說,還倒賺了賈敏給的三千兩……
在林家時忙著管家理事習武等黛玉,出了林家在路上又擔心王熙鳳,等到了金陵老宅,王熙鸞才睡一覺,鄭氏和王子勝就雙雙命隕,又是忙他兩個的喪事和看著王熙鳳補身。是以到了這日要往薛家去,王熙鸞才恍然發現,她現在手中可是有足足萬兩銀子的人了!
什麼幾個月才能攢下幾吊錢,辦個詩社都請不起客不存在的!
但激動的心情隻持續了一瞬,王熙鸞命把銀子都放好,便專心收拾別的去了。
對現在的她來說,一萬兩和一千兩的差別實在不大。
忙了一個多時辰,總算把各樣用得著的東西帶全,丫頭們也各自收拾畢。
白鷺到底不放心,趁人不注意,悄悄問了王熙鸞中午的事兒。
王熙鸞隻裝羞解釋道:“是正說著今歲秋闈和明歲春闈,瑚大哥哥說起還有幾年就成親等話,我不好意思,所以呆不下去,就跑了。”
白鷺也紅了臉,把這話信以為真,道:“瑚大爺真是,姑娘還小呢,怎麼和姑娘說這個。”
王熙鸞悄聲笑道:“我是還小,可瑚大哥哥今年都十六了呀。估計明歲珠大哥就成婚了,瑚大哥哥卻還得等我好幾年,他能不急?”
白鷺一想也確實是這麼個理兒,便道:“姑娘走得好!下次瑚大爺再說這話,姑娘接著走!定親是瑚大爺自己願意,瑚大爺等不得了得和老爺太太說,和姑娘說是什麼意思?”
見把白鷺糊弄過去,王熙鸞便不再說。而含雪等觀白鷺神情不似大事,磨著白鷺問了幾句,白鷺略說一二句,她們也把這事撇開。
天氣暑熱,王熙鸞身上衣服雖然是新換的,也沾了些汗漬,便又換過一身衣裳,重新梳了頭,命人前頭去報可以出發了。
*
王仁院中,他和賈瑚已經整整打了一個多時辰。
比力氣比耐力比技巧比拳法刀槍各樣兵器,王仁全不是賈瑚的對手。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被賈瑚摜在地上,王仁背上傳來痛感,渾身上下酸麻沒有力氣,眼前也覺得一片暈眩,腸胃似是在車輪裏亂轉。
賈瑚隨意扯了袖子抹一把額頭上的汗,看王仁躺在地上不起來,便伸手把他拽起,問:“三弟覺得夠了沒有?”
被賈瑚拖到廊下坐了,王仁靠在廊柱上大喘著氣。看他額上不斷沁出豆大的汗珠,賈瑚皺眉,問道:“我叫人進來?”
王仁自知打不過賈瑚,為免丟人,比試之前他把兩個人的小廝都遣出去隻守在門外。
“不用。”王仁艱難擺手,直起腰要站起來,“再來。”
賈瑚看他情狀,不理會他說的什麼,把他提起來扛在肩上,對外道:“來人!速抬水來!再給仁三爺倒茶拿解暑湯!”
王仁小廝們守在外頭聽了一個多時辰王仁被摔在地上發出的各種聲音,心內擔憂得不行。
偏是王仁命沒他的話一個人也不許進來,他們又都懼怕賈瑚,加之賈瑚的小廝一直道:“嘿,你們不信仁三爺,還不信我們爺?我們爺是最有分寸的。”王仁小廝隻得翻著白眼在外耐心等待。
現聽得院內瑚大爺這一聲,王仁小廝也顧不得不是王仁說的了,立時就推門衝進院子,恰是看見他們爺被瑚大爺扛在肩上進屋。
“……”王仁的小廝們麵麵相覷。
但看賈瑚小廝們忙著辦事,王仁小廝們也隻得聽吩咐。有兩個王仁最心腹的小廝忙奔到屋裏想接過王仁,可賈瑚已大步進了內間,把王仁放在炕上讓他躺平。
王仁渾身已被汗水浸濕,賈瑚捉起王仁的手腕略把了脈,道:“去請個大夫來,速拿消暑湯,預備你們爺要吐。”
略頓一下,賈瑚道:“去後麵報給兩位姑娘。”
王仁小廝們都沒了主意,一個張口要問賈瑚,被賈瑚截住道:“有什麼問的等你們爺好了再問!輕重緩急知道不知道!”
賈瑚一雙眼睛不怒自威,王仁那兩個小廝不敢多言,一個去叫大夫,另一個趕忙去報給姑娘們。
拿消暑茶和打水的小廝還沒進來,屋內一時除了賈瑚王仁外再無別人。
打了一個多時辰,打得王仁虛脫中暑,賈瑚也累得口幹舌燥。他略扯開些衣襟涼快涼快,問炕上躺著的王仁:“三弟今日是為什麼?總不能隻是為了我和鸞兒。”
抬水來的小廝魚貫而入,知王仁中暑,還有小廝進來給王仁扒·衣·服擦身按摩。
賈瑚並不想看別的男子身體,再看王仁要張口說話,卻不禁嘔了出來,便起身道:“罷了,等三弟好了再說。”
給王仁泡身的水已備齊,廂房裏賈瑚的小廝們也在浴桶中注好給賈瑚洗澡用的水。但因大夫還未到,賈瑚便暫忍了身上不適,坐在廊下暫且捧壺溫鹽水喝著。
誰知賈瑚派去往後麵報信的那個小廝走到半路,正是碰見王熙鸞往前頭報信的人。兩邊一撞上,那婆子聽得是仁三爺中暑了,急急忙忙回了後院告訴。
王熙鳳且在庫房處看攤兒,隻有王熙鸞梳妝打扮好了在後院兒等著。
知道賈瑚王仁比試,竟把王仁給弄得虛脫中暑了,王熙鸞哭笑不得忙著帶了人往前麵去。
時已酉初(下午五點),天比正午時涼快不少。王熙鸞一路急走,又有丫頭們打著傘,隻覺得微微有些熱,連汗都沒出。
可到得王仁院門口,一眼瞥見領口微微敞著,露出鎖骨正捧著茶壺往嘴裏灌茶,纖長頸項上喉結一動一動的賈瑚,王熙鸞立時又覺得這天真是太熱。
熱得她心慌。
她輕輕咳嗽一聲立時轉身,又極嚴肅和丫頭們道:“都不許看!”
白鷺等忙避過臉去。
見了王熙鸞這樣,想起午間的事兒,白鷺不禁想到瑚大爺年歲已到,而她們姑娘雖然已經生得神仙一般的模樣兒,身量和成人又隻差幾寸,到底還不到年歲,心裏忽然泛起一股可惜。
姑娘明顯已是知了事兒了,瑚大爺又那麼寵著姑娘,若姑娘早幾年出生,兩人過上一二年便能完婚,不是也免了此等相思?
王熙鸞帶人來了,其實院子門口動靜不小,偏王仁中暑,竟沒有在院門口守著的,以致竟沒人報信。賈瑚立時放下茶壺看自己胸口,見隻是略露出一二寸皮膚,並不算失禮,方才鬆一口氣。
幸好這時候衣服嚴實,扯著也不容易。若再多一分被人看見,鸞兒不得變成醋缸把他淹了?
把茶壺放在小廝手裏,背過身重整衣襟,賈瑚方轉身作揖,就在廊下道:“鸞妹妹。”
王熙鸞這才回頭,帶著丫頭婆子們步入院中。走到廂房廊下,婆子們和小丫頭便住了腳,隻有白鷺四個大丫頭跟在王熙鸞後麵。
“瑚大哥哥,怎麼在自家比試著三哥還中暑了?”王熙鸞聲音鎮定中帶著幾分焦急,絲毫不見異樣,就算是麵上幾分可以紅暈也可解釋為暑熱未消熱的。
賈瑚眼中笑意一閃而過,也一臉嚴肅道:“是我之過,看三弟一直說‘再來’,沒注意三弟身體狀況。現今他們正給三弟擦身,消暑湯也端進去了,我正在這裏等大夫。鸞妹妹還是先往屋裏等著,免得大夫來了衝撞了。”
王熙鸞點頭,賈瑚便親在門口給她打簾子。
路過賈瑚身邊時,王熙鸞聞到了非常濃烈的……年輕男孩的味道。
原來他十六歲的時候是這樣的,她想。
兩人對坐在堂屋椅上,賈瑚的小廝忙端來新茶,白鷺等給捧進去。
賈瑚已經喝了一肚子鹽水,王熙鸞也並不渴,都示意白鷺把茶放在幾上便是。
兩人示意的眼神動作一模一樣,白鷺見了,心內自然又有一番想頭。
問過幾句什麼時候請的大夫,賈瑚覺得身上如何等話,王熙鸞看看天色道:“今兒怕是去不成二姑家了,瑚大哥哥派人去告訴二姑一聲這裏情況罷。”
賈瑚道:“等大夫來給三弟診過,一同去告訴如何?也免得二姑擔心。”
王熙鸞猶豫一下,搖頭:“現在去一回,一會子再去。不過多派一撥人的事兒。現在已經將近酉初二刻(下午五點半)了,若二姑久等不來咱們,再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兒,那更不好。”
賈瑚點頭,便起身到門口吩咐人。
趁賈瑚看不見,白鷺幾個立在地上眼神亂飛,都心道還沒成婚呢,瑚大爺就事事聽姑娘的了。
王熙鸞瞪她們,她們一個個都憋笑。
賈瑚吩咐完了人轉身,白鷺等立時就眼觀鼻鼻觀心,一點兒看不出來才剛用眼神說了一車的話。
分明是放在上輩子再尋常不過的對話,可被白鷺等眼神調侃了這麼一會兒,王熙鸞頗覺有幾分羞惱,又怕被她們看出更多。等賈瑚重坐在位上,她便故意不理賈瑚。
賈瑚一頭霧水,不知哪裏又惹得王熙鸞不快。且他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來五月時接到王熙鸞的信,信裏麵警告他要“守男德”,他便以為是才剛領子略開了兩分,所以王熙鸞不高興。
但這話不好當著人說,他看白鷺等一眼,便把手支在幾上略湊近王熙鸞,悄聲問道:“鸞兒,鸞兒?”
王熙鸞看他反而更過分了,忍不住瞪他。
賈瑚越想越覺得是他想的那樣,便維持這個姿勢悄聲解釋:“鸞兒,才剛我那是熱了,所以略敞開領子涼快涼快,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