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是顧倫出生的那一年,也是先太後逝世的那一年。
當初先太後為了留下一個子嗣,不至於皇位無人繼承,隻能從旁支中過繼。原本身體還不錯的先太後生下顧倫後,纏綿病榻,乃至撒手人寰。
隨後是先帝,在一年前突然病重,原本的小毛病一月間幾乎把他壓垮。
“昭和,朕一病難起,你與阿倫要互相扶持,大寧才能長盛不衰。”
先帝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
顧儀看著他蒼白的麵色,啜泣著答應,隻希望父皇能安心養著,莫說些喪氣的話。
臥榻上的先帝病容憔悴,形銷骨立,再好的藥材也留不住他的性命。太醫日日地配著新的湯藥,針灸也從沒斷過,都阻擋不住生命的流逝。
每一天過去,先帝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先帝昏迷時嘴裏會不斷地呢喃著一個名字“燕婉”,反反複複地念著。
那是先後的閨名,隻有在親近人口中才留著。牌位上刻的是皇後沈氏,史書上記的是沈皇後,連陵墓裏的碑刻上都是沈氏。
偶爾清醒時會抓住她的手,一遍遍地摩挲著,“昭和,你與你的母後最相似,是朕對不起你們母女,如今朕也要尋她去了……”
他一遍遍地喊著昭和,卻從不喊母親為她取的姓名,帶著懊悔和愧疚。
“回簪複轉黛,顧步惜容儀。”是母親最愛的詩,願她有儀有容,順利成長。
顧儀以為父皇在愧疚母親的病逝,不忍提起和她相關的名字。
她輕聲安慰著,在病床前守著,一如母親三年前病重時一樣,最後的結局也一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先帝駕崩的喪鍾在京城響了三日,新帝在靈柩前繼位,守孝十八天。
顧儀拋下所有的悲傷與軟弱,拖著沉重的身體,去整頓朝局,護佑顧倫登基,每日都在與最後的死亡爭分奪秒。
她擁有了幼時最向往的自由出宮,甚至能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比如江南煙雨,長風闊海,山間鬆花,可覽世間萬物。
可顧儀除了必要事宜再都沒有出宮,她自縛於長樂殿內,沾滿權欲和算計,用盡一切可利用之物,去達到最後的目的。
她有時會想,若到了黃泉下望鄉台,逝去的父母會不會稱讚一句她的能幹?
在謎底被揭開時,顧儀立在了原地。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毒是先帝下的。
他拒絕了世家對昭和公主的求娶,不惜與紀家交惡,害怕她擁有夫家的勢力,阻礙幼帝把皇權抓在手裏。
他給予顧儀練手的機會,讓她得以成長成尋常女子無法到達的高度,又在朝中孤立無援,隻能扶持幼帝去走向更高的位置。
為了避免她滋長的野心,最終顛覆幼帝的皇權,他下的劑量讓顧儀隻能活到三十歲,剛好十四年,顧倫及冠親政,順理成章。
而昭和長公主就此因病去世,留下令人歎惋的傳說。
就如當初昭和公主的美名傳遍京城,最終隻剩下了讚她昳麗容貌的歌謠,豔名冠京城。
一場精心的設計,一句完美的謊言。
果然,先帝從來不做無謂之事。即便在病重時懊悔愧疚,也從沒有說清真相的打算。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的愧疚隻是單單的愧疚,薄如紙。
“多謝您告知這一切。”顧儀平複了心情,指尖掐在玉璧上,也渾然不覺疼痛,還是微微帶著笑意回了一句。
“殿下不憤怒嗎,先帝為了幼帝傷殿下至此,算計你的性命,你還要繼續護著他直到你生命的終結?”
“或者殿下能有更好的選擇,比如在死前做些大膽的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女子低語著,她的聲音隨著風飄進顧儀的耳裏,無孔不入。
“這便不勞您費心了,不知名的觀星人?”顧儀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或許最開始是為了先帝的囑托,到後來隻是遵從本心罷了。
“或許您的身份才是本宮更需要查清的東西呢,對宮廷秘事的了如指掌,對星文天象的精通,還有四年前的相遇,不是更值得我警惕嗎?”
顧儀想起了似曾相識的緣由,四年前的京城南城,她後來再也沒有尋到的女子。
現在遇見的女子比當年更加深不可測,隻有在提到先帝時會顯露出厭惡之色,即便她極力克製也掩飾不住。話語裏帶著惡意的引誘,像是很樂意看到顧儀去做出什麼事似的。
“我一無名人,上不敬天,下不敬地,亦不敬君父,無親無友無所求,赤條條一條命而已,也無甚好畏懼的。”女子輕笑著,轉了個方向,看向夜空中的另一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