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沒那個必要,她或許有防身用的手槍以備萬一,尤其是感覺伯爵行為不妥時。”
俾斯麥起身走到書桌旁,從抽屜拿出一把手槍,林太郎覺得很眼熟。
“這就是那把手槍,我得到警方同意把它留在這裏。這是一八七三年美國製的.45口徑手槍,你想年輕女孩可能隨身攜帶這麼大的手槍防身嗎?她們真有需要的話,也會用那種.22口徑或是更小的手槍。”
林太郎陷入困惑之中,俾斯麥繼續說出驚人之語:“或許你覺得我這麼說還不夠充分,跟你那種縝密的推理比較,我的論據是薄弱些,不過,森先生,我敢斷言克拉拉不是凶手,因為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誰。”
林太郎仿佛當頭受到重擊般驚愕地問道:“您說什麼?”
俾斯麥悠悠地說:“我知道誰是凶手。”
“您也知道行凶的手法?”
“當然。”
“凶手已經被捕了?”
“沒有。我無意逮捕凶手,所以沒跟警方透露。”
“為什麼?閣下。”
“森先生,我不是警察,而是政治家,是德意誌帝國的宰相,我麵對的是遠比搜查犯罪還要重大棘手的問題。”
“閣下,您是根據政治判斷而不願逮捕凶手嗎?”
“可以這麼說。”
“可是,這是謀殺重罪,被害人又是您的侄子,就算是政治判斷……”
“如果說政治判斷不妥,那麼就說是外交判斷好了。如果這個事件的真相被揭發,一定會在歐洲掀起一場大風暴,對我國來說,也有極大的威脅,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場,你會怎麼辦?被害人是我的侄子,這不過是件私事,我能為了私怨而損及國家安全嗎?”
這個在全歐外交上叱吒風雲的人物,言語中有著無以言喻的分量。
俾斯麥的外交政策就像在戰爭與和平之間走鋼索,隻要走錯一步,就會翻身跌落,是一出叫人看得目瞪口呆的高超雜技。
一八六四年丹麥戰爭時,俾斯麥和奧地利聯手,但在第二年就已布下普奧戰爭的暗樁。他會見拿破侖三世,讓拿破侖三世認為,隻要法國嚴守中立就能割據萊茵河地區。拿破侖三世傻傻地上當,結果俾斯麥卻和奧地利締結秘密條約,使法國後悔莫及。一八六六年四月,俾斯麥又和意大利簽訂新的秘密條約,做好萬全準備後,終於發動普奧戰爭。
這場戰爭快要結束時,俾斯麥的目標已經轉而瞄準法國,他壓製國內部分人士的強硬領土要求,讓奧地利皇帝出麵,瓦解本來以奧地利為主的德意誌聯邦,讓普魯士掌握新的統一主導權。
之後,在盧森堡問題上,俾斯麥也施展合縱連橫計謀孤立法國,挑起一八七○年著名的“艾姆斯電報事件”,製造普法戰爭的契機。
一八六八年西班牙發生革命,伊莎貝拉女王逃亡後,王位繼承人以德國親王霍亨索倫家族的利奧波德呼聲最高。法國當然大表反對,繼位問題爭執不休,俾斯麥策動西班牙,使不太熱衷此事的威廉一世首肯,終於在七○年六月成功地讓利奧波德坐上王座。但是騷動並未就此平息。法國朝野群情激奮,外交大臣葛拉蒙立刻向普魯士提出嚴重的抗議,本來對這件事就不帶勁的威廉一世立刻反悔,也沒和俾斯麥商量就勸利奧波德撤銷承諾,於七月十二日宣布辭退西班牙王位。俾斯麥不甘一番苦心就此化為泡影,七月十三日時,事情有了急遽轉變。法國外交大臣葛拉蒙發電報給法國駐德大使貝內德蒂,指示他:——十三日早晨謁見滯留艾姆斯的普魯士王,要求普魯士王承諾拿破侖三世,簽訂今後不再立霍亨索倫家族之人為西班牙王位繼承人之文件——這明顯是無禮的行為,威廉一世斷然拒絕,並把事情經過以電報通知俾斯麥。
俾斯麥看到電報,立刻拿起鉛筆篡改電文,改成威廉一世忿怒驅逐貝內德蒂出境的內容公布在報上。德法兩國人民立刻掀起戰爭熱,葛拉蒙果然如俾斯麥預期的,說服拿破侖三世向德國宣戰。
俾斯麥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小事就可能引發戰爭,因此林太郎對他剛才的話不覺感到心驚膽寒。
“閣下,像我這種年輕人無法想像這種事態,但是,逮捕凶手真的會引發這麼嚴重的國際問題嗎?”
“逮捕凶手本身不是問題,但因此引發許多不好的事情,那就麻煩了。殺人之罪由老天來裁判吧。對我來說,國家安全更重要。”
“那麼,要問凶手是誰也是徒然吧。隻是,您能告訴我凶手是用什麼方法行凶嗎?我無法相信還有別的方法可以解決那個密室問題。”
“很遺憾,我不能告訴你,像你頭腦這麼好的人,如果告訴你,你立刻就會知道凶手是誰。”
林太郎感覺有些頭暈:“閣下,您能識破真相,是因為有我不知道的特別情報嗎?”
“森先生,我在政治、外交方麵是擁有許多情報,但是關於這次的事件,那些情報沒什麼作用,我掌握的推理材料和你一樣。”
“如果我的推理有誤,那……我真是一無頭緒。”林太郎呻吟般地說。
“這樣對我來說反而好,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當然是因為克拉拉的關係。還有,我也不希望你再繼續追究下去。我希望你把它忘了,好嗎?”
“好的。不過……”
俾斯麥微微一笑說:“我也聽克拉拉說你們之間有些行動啟人疑竇,讓你處境困難,這一點我來設法,你等一下。”
俾斯麥走到書桌邊,拿出一張紙,飛快地寫下幾行字後,低聲念出:“我在此感謝森林太郎先生對古斯塔夫·貝倫海姆伯爵命案的協助,也保證所有的日本人與本命案毫無關係。奧圖·E·L·俾斯麥,——”俾斯麥把紙張交給林太郎,“這是我生平頭一次寫這麼奇怪的文件,對你來說夠用了。當然,除非必要,絕對不可以隨便展示。”
“我知道,我絕不會拿來炫耀的。”林太郎遲疑一下,又問,“閣下,克拉拉……令媛在哪裏?我想向她道歉。”
“她去旅行了。”俾斯麥突然浮現疲倦的表情,“今天早上的火車,現在應該已經出發了,說是要到外國。”
林太郎臉色大變:“要到外國?”
俾斯麥注視林太郎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我一直想幫那孩子選個好丈夫,魯道夫家世不錯,也年輕有為,可是……”說到這裏,他突然轉換了話題,“森先生,我們就此告別吧。你還年輕,將來或許還有機會再來德國。但是,我已經老了,來日無多,總覺得不會和你再見麵了……”俾斯麥停了好一會,又問,“日本話再見怎麼說?”
“閣下,我們說莎喲娜拉!”
“那是什麼意思?”
“這句話很難翻譯,找不到適當的德文單字來形容,如果一定要說,它和英語的‘if’有些類似。”
“就是‘如果’嗎?”
“是的,是一種漠然的假設語氣,感覺很東方。”
“‘如果’……”俾斯麥表情僵硬,低聲呢喃,鷹一般的眼神閃過一道銳光,注視著林太郎。然後他突然轉身,走向書桌,“你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忙。”
這時,林太郎突然從他的背影看到孤獨與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