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女兒的幸福著想,不是理所常然的嗎?”老婦發火怒吼:“你又對她做了什麼?隻會說些甜言蜜語,你真心為她想過嗎?這樣的生活我們已經受夠了,何況,誰知道你什麼時候就會一走了之?”
岡本臉上的怒氣突然急速消退,變成像死人般蒼白。他單手撐在桌上,低聲說道:
“難道你沒有年輕過?沒有經曆過就算餓著肚皮,說說情話也覺得幸福的時代嗎?”
憔悴的女人暫時沉默下來,她吸著鼻涕嘀咕著:“如果餓死了,還談什麼戀愛,說什麼情話?”
林太郎輕輕歎氣。老實說,他恨不得能立刻離開這個地方。愛麗絲還靠在他肩上,啜泣不已。
不知何時,剛才那個胖女人和好幾個鄰居已在門口擠成一道人牆,一名警官排開眾人走進來。
“是上吊嗎?”
他撚著胡須,臉色難看地望著掛在梁上的繩。
“就在這裏上吊的嗎?”
如果在今天,當然不能隨意移動非自然死亡的屍體,但當時完全沒有科學辦案的觀念,警官也隻是在嘴裏嘀嘀咕咕地發泄幾句,飛快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屍體。
“這女孩長得挺漂亮的嘛。是因為戀愛糾紛,還是懷了私生?”
岡本憎惡地瞪著警官,警官像發現獵物似地嘴角泛出冷笑。
“你是誰?國人嗎?是這女孩的情人?”
“我們是日本人。”林太郎上前一步說:“我是陸軍一等軍醫森林太郎,他是我的朋友岡本修治。”
一等軍醫這個頭銜似乎給警官相當強烈的印象,他改變態度,表情有些愴惶失措地說:“真抱歉,我們總得做些例行調查,你為什麼……”
林太郎簡短地說明事情的大概,雖然他極不願意跟這件事扯上關係,但是此刻也無法完全撇開。
“原來如此。”警官使勁點點頭。“門是從裏麵閂上的,自殺的人多半會這麼做,因為不希望受到阻撓。我跟你不同,不了解複雜艱深的學問,但是警察這行做久了,這種事情倒是很有經驗。”
他揉著因酗酒而發紅的鼻繼續說:“如果是自殺,那就結案了,其他的就隻是形式問題,稍微調查一下自殺的原因就可以了。關於這一點,你的朋友應該非常了解,你可以請回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該交給牧師處理了。”
雖然留下愛麗絲和岡本有些過意不去,但林太郎確實不想多待,而且上班的時間早就過了。
“那麼,我先走一步。我在柯霍研究院上班,如果有需要的話,請跟我聯絡。”
“哦?柯霍研究院嗎?”警官再次表現尊敬之意,想必他也知道陸續發現霍亂菌和結核菌的柯霍博士。
林太郎拍拍呆立不動的岡本,用日語說:“我了解你的心情,你得振作,千萬不要亂說話,好嗎?”
岡本茫然地點點頭,他的手微微一動,把剛才那張紙條塞進口袋深處。林太郎看了安心不少,岡本能這樣做,表示他還有相當的自製心。
既然判定是自殺,就不必特意提出帝國宰相侄的名字,如果貿然提出,警官或許反而會懷疑怪異的東方人有什麼企圖。林太郎把愛麗絲叫到角落,交給她幾枚銀幣。
“你拿這些錢買點花獻給貝妲,交給她母親也可以。”
“好的。”愛麗絲嘶啞著聲音回答,藍色眼眸裏滿是淚水,似乎不隻是憐惜朋友的死和眼前的悲哀情景。
林太郎,你和我們是不同階級的人,是高貴的人,總有一天,你也會離我而去……
她稚嫩的眼眸似乎正向林太郎這般訴說。林太郎像是受到迎頭重擊,無奈地凝視著愛麗絲。他想說些安慰的溫柔話語,但脫口而出的卻是一些乏味的台詞。
“有話以後再說吧。我想應該沒有問題了,如果有的話再找我商量。”
林太郎用力握住愛麗絲緊握銀幣的手,然後逃也似地走出門,一邊下樓一邊對自己生起氣來。
自己早就意識到和愛麗絲的身分差距,也正因如此才無法真心愛她。說她幼稚什麼的,其實都是藉口,最大的原因還是在這裏。姑且不論她的貧窮,光是她出身自無教養的低下階層這一點,就叫他無法忍受。
他也明白這並不是愛麗絲本身的罪過,但事實上,和克拉拉交談的確是比和愛麗絲相處要來得快樂,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林太郎感覺自己和色魔貝倫海姆似乎是同類,雖然他隻不過吻了愛麗絲,但向身分低賤的女人尋求暫時安慰這一點,說來不也一樣嗎?
“我終究無法成為社會主義的信徒。”從修普雷河上的橋走向溫塔林登大道,林太郎低聲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