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拉(3 / 3)

座上客幾乎都是學生,個個口沫橫飛地高談闊論;也有人敲著老舊鋼琴,大聲歌唱奧芬巴哈譜曲的威尼斯船歌,也有人半挪揄地和女侍調笑。

“對不起,我們借個地方說話。”

卡爾把林太郎安置在一個空位上,拉著克拉拉往角落走。

“是安娜的事?”

林太郎不經意聽到克拉拉低聲這麼說之後,其他的聲音都被周圍的喧鬧淹沒。

“魯德維希二世不是發瘋自殺的,也不是意外事故,他是被謀殺的!”

林太郎右邊有位青年披頭散發咆哮著,他們似乎在討論舒特倫貝克湖的悲劇。

“說來還是老套,皇叔魯玻特公爵野心勃勃,國王發瘋根本是他捏造的。”

“但是,禦醫古登的死又如何解釋呢?他臉上不是明顯地留下國王的指甲痕嗎?他為了拯救發瘋的國王,遭到國王抗拒。……如果古登和魯玻特公爵合謀,他不會死的。”

“你親眼看見古登的屍體嗎?官方的宣布能做準嗎?古登當然也是被害死的。”

“其實問題不在被殺或自殺,而是國王並沒有發瘋,他是為美而奉獻生命。”

另外一個人又挑起話題。

“你們見過國王興建的諾西班林坦城嗎?我沒有進去過,但遠遠眺望過去,那真是美的結晶,是幻想之城,令人歎為觀止。”

“就是啊。魯德維希二世還邀請華格納到皇家劇院首演‘崔斯坦與伊索德’(注:華格納自己編製作曲的三幕歌劇)哩!”

“的確,國王為美瘋狂,花費十七年的歲月建造他的夢幻城堡。可惜他在這座城堡裏隻待了短短的歲月,就被人以發瘋的名義遷往貝克城,兩天後就過世了。”

“也許他的確不夠資格做一個國王,但像他那樣全心追求美的人,倒是舉世無雙。”

林太郎對年輕人的討論很感興趣,令他懷念在萊比錫和慕尼黑的學生生活。

他的左邊又是截然不同的集團。他瞥了一眼他們傳閱的報紙,是“民主報”——非法發行的社會主義勞動黨(後來的社會民主黨)機關報。

“我們的力量確實在成長。”體格魁梧的青年說著:“俾斯麥一方麵訂定社會主義鎮壓法,另一方麵又和罕敵天主教妥協,頒布各種懷柔勞工的法律,可是誰會被他那種手段蒙騙呢?”

“聽說皇帝病得相當厲害。”

另一個人眼神炯炯地說。

“皇太也快十歲了,體弱多病,根本無法親理政務,照這樣看來,不久就是皇孫的時代了。”

皇帝當然是指威廉一世,皇太就是後來的腓特烈三世,他果然如這個青年所預言的,在該年三月即位,但僅僅三個月就謝世。而他們所謂的皇孫,就是指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德皇威廉二世。

“那又怎麼樣呢?”

“這意味著俾斯麥的天下所剩無多了。皇孫是激進主義者,頭腦精明,識見先進,他和俾斯麥的想法南轅北轍,對俾斯麥高壓式的議會政策和社會主義鎮壓法頗有微詞。”

“你胡說什麼,皇孫也算識見先進?”

身材魁梧的青年揮著粗臂咆哮。

“或許俾斯麥得意的時日不多,或許皇孫和他的想法真有不同,但皇孫比俾斯麥還壞,如果他廢止鎮壓法,目的隻不過是要給俾斯麥難看罷了,之後他一定會再弄出一個更嚴苛的法律。……喂,卡爾!”

卡爾和克拉拉的談話不知何時已經結束,正往這邊走來。

“你認為如何?你想皇孫對社會主義看法如何?”

“皇孫?”卡爾誇張地聳了聳肩。“你們難道不知道皇孫天生就左臂較短?這種重心偏右的人會像雅各賓黨(注: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時期的急進民主主義黨)一樣偏左嗎?”

這番話引起哄堂大笑。

“這話說得不錯。你們看看包圍在皇孫四周的人,有戰爭瘋曼葛特將軍,還有俾斯麥那反對勢力均衡政策,傾向強硬對外論的侄貝倫海姆伯爵。”

“如果隻是傾向也就罷了,貝倫海姆是個大陰謀家,沒人知道他肚裏藏著什麼詭計,就連俾斯麥都對他莫可奈何。”

另外一個人這麼說完以後,魁梧的青年用力點點頭。

“俾斯麥至少還知道分寸。老奸巨猾的他,絕不同時和兩個國家交戰。但是貝倫海姆和曼葛特這些人一旦掌握責權後,就會暴露出稱霸世界的野心,把德國帶人與全世界為敵的戰爭。和他們比較,同樣是敵人,我覺得俾斯麥好多了。”

戴眼鏡的男孩沉默不語。這時,林太郎發現卡雨臉色蒼白,覺得很奇怪,卡爾明顯是社會主義者,但是……

就在此時,一個青年慌張衝進店裏,快速朝這兒奔來。

“卡爾,”他氣籲籲的說:“不好啦!那幫警察正為上次那個小冊的事要找你……”

卡爾和其他夥伴同時臉色大變,站起身來交頭接耳,不知說些什麼。之後,其一個人到外麵去探視情況。

“克拉拉!”

卡爾低聲呼喚克拉拉,小聲說了幾句話後,在其他同伴的簇擁下離開咖啡店。

再度走上菲德利希街的林太郎,怎麼也無法若無其事,於是直接問克拉拉:

“很抱歉。……你也跟他們一夥嗎?”

“你是問我是不是社會主義者嗎?”克拉拉浮起無奈的笑容。“當然不是。我隻是認識卡爾。他本來出身名門,雖然他離家加入那個集團,但是,誰知道呢……”她語焉不詳,有意轉換話題。

“其實,你對城堡的事比對這個問題還有興趣吧。他們說得那麼大聲,我也聽見了。”

“啊,因為提到魯德維希二世的名字吸引了我的興趣,我對城堡本身也很有興趣。”

“日本也有城堡吧。”

“當然,雖然外觀和這裏的城堡差異極大,但基本上可以說是一樣的,也有城牆和類似城樓的天守閣。”

克拉拉稍微想了一下說:“下回我帶你去參觀一個城堡。說它是城堡,其實是在古老城塞遺址上重新建造的華麗建築。不過,我對還保有往昔粗獷氣息的城塞廢墟,比對世界知名的宮殿型華麗城堡來得有興趣。”

“那座城在哪裏?”

“在柏林郊外的哈斐湖附近,大約在古涅華特森林一帶,周圍隻有森林和湖泊,很值得一看,城名叫白馬城。”

“白馬城?”林太郎不覺反問道。

“是的。這名字和某個傳說有關。……如果方便的話,我會要求城主邀請你,我想他應該很樂意邀請你吧。”

“城主是誰?”

克拉拉浮現謎一樣的笑容。

“剛才有位學生提到過,就是貝倫海姆伯爵。他跟我有遠親關係,他的女兒安娜和我是好朋友。”

林太郎有些吃驚,能和任何人交往,或許是詩人的長處吧。但是伯爵和社會主義者的組合,還是有說不出的怪異。

他想起克拉拉剛才也提到安娜。安娜是個普通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指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