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直麵回答海提出的疑問,我或許已經意識到,文字和語言的抒發在永恒之中毫無意義,就象在現在,此時此刻,海的舉動讓我感慨,他在無語中的虔誠甚至讓我眼眶濕潤。這個形式意義上的外幫兄弟,足以讓我羞愧——他有著一種常人不具備的心境!
“往堂裏走麼。”我立刻說道,為了放鬆一下心情,為了放下回想著那些聖道大德的絕密。
七彎八拐的人畜鄉村路頭,我推開了一扇半掩的門。
窄窄的木架廊道兩側是用方石礅鑲扣。這座經堂有近百年的曆史了,石礅子潤潤的,間縫中長出散發芬香的青苔蓮,人從門廊走過時,頓然感到一種濃鬱的古典。
經堂的大門從邊側開著,要經過大約七八步石梯的台階,經堂外牆裙種滿的萬年青;在日光的照射下格外翠綠和繁茂。進入堂門,我順勢單腿打千,正準備前來詢問的一個修女模樣的人見我是主內兄弟,便立即閃到一旁靜候。海順著我,跪下合十。海曾對我說過,他每去一次堂裏,感覺身上有一種東西在發生變化——有一年冬天的一個瞻禮日,我親眼見他跪下不久後,身體開始猛烈顫抖,繼而淚眼模糊。他後來分析說,那種生命的體驗太強烈了,不知置身何處,飄忽不定卻心潮澎湃。他說他終究還是沒得出個究竟,很困惑,我對他說你缺個印證,他頷首不答。
此時,我立即將心願獻給並真誠念上:聖心,我依持爾,祈求降福於海!
修女邀我們走向門廊側廳,廳很小,十幾張小木凳井然有序圍在用兩扇門板對接的桌幾周圍。這兒平時多用作教孩子唱歌和學習,牆上貼有聖心像和十字翕台,整個房間寒簡樸素,非常潔淨。
修女將砌好的茶杯放在我們麵前,我隨口問道:“您是哪裏人?”
“我老家住在北麵。”修女回答說。
沒有半句廢話的海突然道:“北麵也出聖人!”
我大吃一驚!
修女頓一下頭,沒有說話,非常謙遜地退出去了。
我的異性兄弟海,竟然悉知北麵也出聖人麼?要知道,海曾經參與官方編撰的宗教。。,沒有羅列北麵的殉道諸聖,我以為這是市。。辦的工作疏忽。從播州隨丈夫打道回青岩堡的王節婦卻不屬於北麵的殉道據點,北麵的殉道教案應該另有說法。青岩堡的殉難的三位真福不是從北麵的據點而來,羅廷蔭是省城所屬的青岩堡城外高塞的仲家子苗人,在清鹹豐一十一年七月被官兵壓刑場送掉頭顱;張文蘭是省外人氏,出生在道光十一年的四川巴縣,於一八六一年殉道青岩堡;真福陳昌品興仁新城人,與羅、修兩位一起為證主送了命。
我的異性兄弟海喲!
我曾一度將書包往課桌上那麼一放,身邊的學子們便圍過來聽我天南地北的狂侃,我成了校園的狂人,那些之乎者也的滿腔孔論孟學的良師益友,我曾使得他們感覺自身口齒的遲鈍和知識的饋乏。但海是我生平第一個遇上讓我啞語的家夥,我為以往的狂傲不羈感到羞愧,幼稚和愚昧,無知與偏執,隻有海能讓人無語。我立誌十年尋訪聖死聖血的計劃像要落空了,世人如果都如你一般心存血啟的萌動,中國大地上的山水草木如能有青岩堡以及北麵的血浸感應,那麼我立誌十年的計劃甘願落個空空。但願這般悲壯的曆史詩篇不要永久地被雪藏,曾經血震中國河山的青岩堡讓人們記住——血的深紅永遠滾燙,永遠奪目!
你也清楚北麵的窮山餓水曾經出了聖人麼海?
可是我此刻隻有王節婦死難的大事,我本想從海的口中獲悉一些蛛絲馬跡,可海閉口不言語。你的心中隻有你自己的文字和詩麼海?你畏懼神祗,你從不觸及,但你心裏裝著殉難的聖人?如同天上的神明一樣,那是你從不外泄的宏大的詩?它是亙古不變的活著與死亡的讖語,是你海對於詩的偉大理解的深刻意境?
王大娘的生命奇跡讓人深思,我總覺得她失了雙親歿了丈夫到頭來無牽無掛,是在應承冥冥中的旨意麼?後來,憑借一副熱熱的心腸在她那寒磣的寓居得到了回應,那天王大娘熱情招待了一位從省城來的讀書人,天啟的門道便開著讓她走近了,那位身著洋裝的讀書人把你一個賣臭豆腐的半老徐娘引入了正道,你變了個人樣,你將家裏值錢的東西都濟給了別人,你沒有疑惑擔心著給自己留下回路麼?你拍了拍手,抖了抖衣袖,心底坦蕩進了北堂口!你在主對你的數十年的磨勵和考驗後,踏入了血殉道路的第一步!
王大娘在神長師友們的訓領下,她的那顆心已然緊緊地隨了主的意思。王大娘背負了詣命,領下了料理育嬰堂的差使。王大娘在主佑寵愛下,整日裏不知疲倦地照料著那些從四鄰五鄉街頭巷尾撿回的苦命棄嬰兒,盡管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曆,王大娘卻顯示了母性的偉大崇高,她也樂於這般,她認定了這樣的事工能獲得救恩。
在鹹豐二年的冬雪天,王大娘數算著日子……她來到北堂口已有一年的光景了,她盼著的那個日子總算快要臨來!頭一晚上,她無法入眠,睜著一對大眼苦盼到天亮,她在一整晚將熟悉的經文念了好幾個來回,做完了早課,靜靜地等著傳喚。
當王大娘那時顫抖著劇烈的身子跪在神長的麵前時,她已經完全不能控製自己,她領受完聖水的洗禮後,她的眼淚已模糊了視線,王大娘生平——第一次流了熱淚,她毫無知覺地等著祭禮的完成,當神牧走下祭台,王大娘疾步如飛跑回屋內,放聲大哭了一場。
一切都來自於感激,幾十年來的王大娘從未流過淚水,集壓了幾十年的王大娘如釋重負地,輕鬆歡喜地來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哭。
苦著心的日子結束了,王大娘感覺自己成了最有福的人,可是王大娘不知道,她丟棄了渾俗的苦難世道,卻走上了更加艱難的殉命的路程,這是一條鋪著針刺的路,是一條隻能用頭和血終結的路途!
自從她背負了貞女曼德的聖名後,王大娘始終沒有忘記神牧對她的忠告:努力去效法主保奉獻的芳表,善待行旅。
入了教門就換了人心!
是一次調換人心的舉禮,我這樣想著,我為自己被蒙尖
遮避的心魔,嚐試了一下對換,孤零零的,如你站在
冰雪的崖邊,那遠極的地頭冉冉托起一絲熱陽的光束
你怕極了,當你邁步,絕崖迎著你臭髒的皮襄和身軀殼
你看著一絲熱陽的光束後,你應該萌生起一線活存的
心思,你當站立著,如果前方沒有去路,身後斷開了
脈管,你當站立著,並虔誠地等召喚示下。
你踏著雷勵,行疾步如簡的步覆,你丟掉十年隱
秘在胸中風滾浪翻的挑戰。那一刻,你隻須淨
著心,停下步,在北麵的窮山餓水的地方總有尋
到的依附,那時你會停下你風疾火燎的步伐麼?你
清朝鹹豐年間從有青岩堡走回的血路,如一聲春雷的鳴轟直叫你人心發悚,你可以在周省的天南地北尋上幾個墳頭,跪著念上幾句感恩的經文,或許你那時
真的被一股力量觸動了你的敏感區而朗朗大哭
入了教門就換了人心啦!
我懊悔極了,我白念了幾年書妄過了幾十個年頭,當我覺得心無塵垢望著神牧在台上舉揚了,當我走出經堂的大門時我心沒有感動,我就料到了我的心不誠,於是我堅定了信念去走出一回致聖信德的感應,我奇怪我下決心時卻認準了從播州府青岩堡的王節婦!
酷熱時節的青岩堡都是冷卻靜止的,我曾細細地端祥著這並沒有特別山型地貌的青岩堡有什麼尋常,這兒有股子氣。後來我懇定地說道,至少,為何酷絕的大熱天的在這兒卻涼爽清雅,那怕頭頂上空烈日當頭,但她不炙人,暖陽清出親吻著你的肌膚心不燥,這裏的風水果然不一般麼,我尋思著看不出其中的道道。
我沒有違背她們的意誌,事實上,我在舉手投足間無不輕喚些尊貴的名字,我知道我的命定中有著這樣的含義:當你你在從我的腦海中一出現時,我身後來時的路程被慢慢斷開,隻有前過,無望的回盼隻是死亡之島。
那時我並不懂得感激過去和未來,我生下時娘隻是在不停地歎息,我現在明白娘的苦心,她並不想舍棄我,為的隻是那糊口的糧食。一大屋人的口計呀,當第一隻咽下肚皮的泉水讓我有了希望後,水成為永恒依托,水不僅能淨身去渴,他是救命的,後來,神牧用水洗了我的心,我才有了報恩的舉動。
事情還沒算完,當我走在這條通往血流的路上以後
這不是條絕路,走向死亡的就一定是絕路麼?
自從我出娘胎以後,我逢上餓患災年。那時,絕路橫生前途凶險,我可是鼓著勇氣存活著走完了那條活生生的絕路啦,我感到慶幸的是,我第一次走上經堂的門口時,我仿佛走出了那路的盡頭了。
世道是逼出來的
我足下的泥土,讓我親切而又厭惡
須當換一次大血了啦
當人被刺傷得遍體磷傷時,他需當換一次大血,從新踏上新的路程
當世道被逼出來,你不會感覺自己在一場大手術中恢複元氣
你腳踩滾燙的混泥土馬路,你漸漸地沒入深山峽穀的無人區
你孤單地在湛藍的碧空下逶迤前行,那時你仿佛聽慣了北京老催的那首絕唱,你奔入了一無所有的苦難路途,你帶著一摞雪白的紙片,你將準備著記下曆史中被曆史遺棄的舊事。你在書屋破書櫃中搜索希望,當你絕望地停下時,你透著牛皮紙糊的木窗小洞中看著遠處被落陽染紅的原野,你改變了念頭,你總覺得手中有活計但還未降來,於是後來,你沉思了,你的眼呆呆地發著暗光,你把周圍的世界拾起,你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你的朋友、親人、同事等等。你不在用逃避的形式躲開,你也不在叨念著錯生於這個時代——命定的緣由,這是你無法逃避的劫數,你這麼想著,從此以後,你為那顆虛脫的靈魂找尋歸路。
“永無寧日的孤旅之魂,大地應有你的一支未創作完的壯歌——
當一陣風吹過你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