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青(2 / 2)

雲破回過頭,她頰上驀的浮上兩朵粉雲,兩眼如流波轉動,又恢複了柔媚溫婉的小女人樣。

女人啊,總是善於偽裝。不過狐狸,往往比女人更善於偽裝嗬。

天青,天青,雲破握著我時,口中常常輕呼不已。

然而無論他怎樣喚,我不理他,我不睬他,我本是可以自由嬉逐在原野上的狐狸,有著純白似雪的柔軟皮毛,夜夜躺在溫暖的草垛裏。我才不愛這冰冷的瓷器。

不過我終於有了自己的名字,原來我叫做天青。

他就這麼每每望著我,仔細用他溫暖的手,輕撫瓶身。瓶身上有著散若晨星的細文開片,狀如蟹爪,密似迭鱗,他每每撫著我,總愛用手指沿一根根紋路細細摩挲,冰涼如水的我,在他手裏被捂的暖起來。

就這樣,過了許多年。我不知不覺中揮霍著時月,雲破卻漸漸老了,他的眼力越來越不濟,撫向我的手也越來越顫抖,人類的壽命啊,就是這麼短暫麼。

呆在瓷器裏百年,我已經可以幻化人形。雲破不在的時候,我偷偷從瓷器裏出來,悠悠閑閑的翻翻他的舊書,或是學著他舞文弄墨一番。雲破的書房掛著一幅畫,名為《洛神賦圖卷》,我一個一個化成裏麵女子的模樣,甩著流雲般的寬大水袖,學著她們走路時的曼妙身姿,其中有一位臨水佳人,雲鬢纖腰,翩然出塵,我最是滿意。

那日讓我翻到一書,書中講些個香豔故事,狐狸精怪,化了女子,夜裏去會書生,極盡旖ni纏mian。我嗤之以鼻,若是這世間的妖精都似我這般的孤傲清高,才懶得理會那濁世的蠢男人呢。更何況碰上這麼個呆子,愛瓷瓶勝過愛美人,我又何必低聲下氣以美色誘之,老老實實做我的瓶子豈不更好。

直到有一日,雲破躺在了床上,終於再也無力走到書房。我知他陽壽將盡。我突然下定了決心——我要讓他看見我。

他已經很老了,躺在病床上,臉上皺紋遍部,眉發稀疏,眼窩深陷,已是油燈枯盡。我輕輕的走進去,他察覺到有人進來,勉力轉過頭,張了張口,昏濁的老眼定定的望向我。

我停住腳步,等待著驚訝從他臉上浮現。

“阿秀”然而他喘息道,“我百年之後…那尊天青一定要跟著我。”

他老眼昏花,已看不見我。

阿秀是他的婢女。我輕聲應諾。

他突然咳嗽起來,咳的翻江倒海,我伸出手去,按住他的胸口,幫他平複下來,再用手指擦拭他額上的汗珠。他突然將我的手指按住,斷斷續續地喘道:“你的手…像天青…”

那一刻,我十指溫潤冰涼如水。

下一刻,老人閉上了眼睛。

“老爺一世,就愛極了那尊天青,如今老爺去了,讓天青,跟著老爺去吧。”

靈堂之上,阿秀哭哭啼啼,懇求不已。

他的身體還躺在靈柩裏,然而他的魂魄,已了無蹤影。我不知他去了何方,還是墜入下一個輪回,但是他要我隨他,我承了他一世的情,便到棺木之中等著他罷。

然而他的子女們不依,後周柴窯的天青,那是稀世之寶,價值連城啊。

我心中冷笑,從身體裏,硬生生逼出一陣痛楚,那痛楚仿佛有生命般,在我的身體裏四處遊走。我眼睜睜看著自己肌膚寸斷,裂開了般的生疼。

靈堂之上,突然傳出一聲金石脆響,眾目睽睽之下,擱在棺木之上的梅瓶,自己碎成了片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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