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它隻是一隻小狐狸呢。”
那個穿著一身寬大道袍的小男孩稚氣的說道。他一雙小手把我高高舉起,我瞪著豆大的小眼睛無辜的望著他,在他懷裏不安分的扭動。
以人類的年齡算,他應該七歲上下了。他的頭發胡亂的綰了個髻,小臉也不甚幹淨,身上更是邋邋遢遢,也不知多久沒有洗澡了。他身上的道袍顯然太大了,所以袖口卷了好大一捆挽在肘上,兩隻瘦黃的胳膊從寬大的袖口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正緊緊地握著我的前肢,和我身上剛長出的柔順雪白的細毛形成鮮明對比。
我的外表確是一隻小狐狸,我才出生一個月哪。
剛出生時,我和我的兄弟姐妹擠在軟和的幹草上,我的母親,一隻毛皮純正的美麗白狐,虛弱的轉過頭伸出濕糯糯的舌頭要把我們一個個舔拭幹淨。輪到我時母親愣了一下,和我此時正眯著細眼皺著小鼻舒舒服服躺著的兄弟姐妹們不同,我一邊掙紮著想要爬起,一邊瞪著米粒大的眼睛,點漆似的眼珠子骨碌骨碌直轉,正好奇的打量著這個世界。
不僅出生之時如此特立獨行,在後來的日子,我更是處處表現的與我母親養過的孩子們不同。我的母親畢竟隻是一隻普通的狐狸,她由最開始的疑惑不解漸漸對我懼怕起來。雖然也像對別的兄弟姐妹那樣給我喂奶,但除此以外便不願意接觸我了,於是我在缺少母親體溫的環境裏漸漸長大。
那個被小男孩叫作“師傅”的人,是個竹竿樣的高瘦老道,身著看不出顏色的破爛道袍,滿臉的黑灰汙泥,樣子很是滑稽。他目光在我身上盤桓許久,神情也是疑惑。
“怪了,怪了,羅盤測出的妖氣是這個方位啊!?”他拍拍腦袋,我這才看到他手裏托著一個巴掌大小的圓盤,上頭一根細針,針頭正正地指著我。
小男孩上前一步,不滿的把我舉高,湊近盤子,細針立刻調整方位,重新正指向我的眉心,同時還輕輕顫動,嗡嗡作響。
“我看這個你這個爛東西是壞掉了。”小男孩撅起嘴來,不滿道。
“這個...這個很可能是一隻喬裝的狐妖吧,要知道,狐妖是天地間最機靈狡猾的妖精...”老道老臉通紅,還待辯解,小男孩鄙夷了他一眼,後半句話就吞下去了。
妖怪!?
天地良心,我才剛剛斷奶,尚不會捕食。別說魅惑生靈,連偷雞摸狗的事也沒做過一件。
正在此時,白影一閃,我的母親,二人出現起就消失無蹤的母狐,終於鼓起勇氣,不知從哪個角落串出,直撲向了抓著我的小男孩,想要把自己的孩子奪下。
老道身形晃動,我眼前一花,就聽到了母親淒厲的叫聲。
“師傅,是妖怪嗎?”小男孩躲在老道身後,怯生生的問。
“是母狐。”老道淬了一口道,“我們闖進她的地盤了。”
老道手裏已經多了一把黃褐色的桃木劍,護在胸前,我的母親在地上嘶聲喘息,與之對峙。母親動作緩慢,移動起來一瘸一拐,顯然剛才受了點傷。她顧忌著小孩身邊的一窩小狐,加之我還在敵手,不由得猶豫起來,繞著二人轉起了圈子。幾番對峙下來,她尋不著破綻,低聲咽嗚,神態愈發悲涼。又繞了一圈後,她抬頭望向了我,我從她布滿血絲的眼裏看到了絕望。
我突然一縮頭,狠狠咬向小男孩的手腕,兩顆小小尖牙嵌進了他的血肉,第一次,我嚐到了血的腥味。
“孽畜,竟敢傷人!”
旁邊的老道怒了,桃木劍疾疾刺到,我隻覺得背上一陣刺痛,疼得我毛發倒豎,身體如箭一般的弓起,我尖厲的叫起來,滾落在草叢裏,慌不擇路四處亂串。
斥罵之聲不絕於耳,我沒頭的亂奔,後來聲音漸漸的離的遠了,我不知怎得就跑遠了去。我第一次在地麵奔跑,居然跑的這般快。
我沒命地跑,沒命地逃,直到累得趴下,卻已尋不著回家的路了。
此時正是九秋風露的季節,萬物凋敝,原野草枯,驚魂甫定的我從枯草堆中探出頭來,發現自己已到了一處奇異的所在。
這裏是一塊山坳地,密密匝匝修建著許多各式各型的石堡,個個砌的密實一體,嚴不透風,巨大的煙囪散布其間,白日裏濃煙彌漫,如烏雲蔽日,方丈外不可見物,入夜則火光四衝,紅徹天幕。許多愁眉苦臉的人,穿著比那老道還要破舊肮髒的衣服,終日不知疲倦的走動,搬一堆泥西去,又拖一車碎物東至,周而複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