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歸去(四)
這一夜,李月英失眠了,眼皮是熱辣辣的痛,是疲倦的感覺,但就是沒有睡意,往事如潮水一般湧上心頭,“娃他爹,五年了,你怎麼還不回來?你說過,最遲等你五年!哎,他不會出事吧,但願他平安才好。”五年來,倒還風調雨順收成好,但父母公婆相繼去世,月英獨立支撐總感到力不從心。
“這日子過得好好的,你為什麼一定要出門!”劉明剛不安於農村單調、自然的經濟生活,他要出去闖、去找事幹,她始終想不通,丈夫總那麼向往外麵。明剛起初還來信、彙款,後來就音訊杳無了。
吱扭——喲,是誰推門?我怎麼忘了閂門?月英驚出一身冷汗,丈夫外出打工,一個年輕婦女守著兩個小孩子,時不時有些屑小來尋畔鬧事找便宜,總免不了提心吊膽的。她慌忙穿好衣服,才待擦火柴,已有一個人探索了進來,“深更半夜的,你是誰?快出去!”月英壯著膽子喊,喲,我的嗓子怎麼發啞了?
“哎呀,月英妹,等等,你連我都不認識了?”蚊帳被告輕輕拉開,那人鑽進被子來了,喲,這不是明剛麼?好熟悉而又令人心動的話語,月英仿佛又回到初戀歲月,“明剛哥,你好狠……別吵醒孩子。”“孩子,那來的孩子,沒結婚那有孩子?你有對象了麼?”明剛戲謔地說。“算了,娃他爹,現在什麼時候,還說這幹啥。你怎麼這麼晚才來?你一去五年,都幹些什麼?信也不給我個,你可知道,我在家多麼艱難,父母公婆都沒了,我……”
月英倒在明剛懷裏,喃喃地說,輕輕地問,她要把五年來對他的思念——每一個十五的晚上,在老榕樹下,一個憂鬱的少婦,懷抱兩個孩子,望斷天涯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郎消得人憔悴。
——你要問我愛你有多深,請仰望夜空,月亮代表我的心;
沒有你的日子,我的世界好寂寞,知否知否,我在想念你。
月英不停地說,不知說了些什麼,雖然明剛隻是緊緊地摟著她,什麼也沒有回答,但她不在意,隻要他在身邊,不離開她,一切埋怨、煩惱都一掃而空,這就足夠了還有什麼多餘的奢求呢?應該知足,應該互相體諒彼此有自己的苦衷各有各的想法,兩個孩子呼吸均勻,睡得很香;月英已迷糊了。
“月英妹,我走了,你好好照料孩子。”明剛推了推她。
“什麼?你要走!去那兒?”月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明剛會說這樣的話,如一聲轟隆隆的雷,驀然間擊在她的頭頂,她驚訝、發昏,趕忙拉緊明剛的手,這手,好冰好冷喲,“才回來又要走,你究竟是為什麼?”
“是的,我確確實實要走,原諒我吧,月英,相信我,我是愛你的。”明剛沉重的緩慢的說著顯然早經深思熟慮的話,“我是來向你道別的,以後,我……永遠不回來了。”
“為什麼?你說!”月英聲嘶力竭的大喝,卻發不出太響亮的聲音,微弱、低沉、沙啞,似乎一點力量都沒有?
“因為,我已經死了。”明剛平靜地、淡淡地回答。
“什麼?你是鬼!”月英驚得不自覺鬆開了手,但身子卻不能動、不敢動,她的手慢慢地伸向枕頭下,那兒有火柴,一個強烈的願望驅使她想看個究竟。
“你要點燈麼?”明剛象知道她的心思,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點吧,最後一次,你就仔細的認個清楚吧。”
“吃,”火柴擦燃了,點著了燈,明剛也穿好衣服坐了起來,月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是的,這是我的明剛,四方臉膛,粗眉大眼,但額角上添了一道道的魚尾紋,頜下的胡須有足足三寸,頭發也有些蒼白了,“娃他爹,你老多了,瘦多了,活該你在外麵受苦!”月英憐惜地說,她不相信這熟悉的人會是鬼,她認為他剛才是在開玩笑。
“月英,你還是這麼年輕美麗,溫柔可愛,可惜我無福,偏要出去,化作他鄉孤魂野鬼,這輩子算完了,對不起你,月英。”明剛拉了張凳子坐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衣服破爛的,又髒得像幾個月沒洗全是汙垢,兩隻手護著胸口,交叉的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