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屋外的恭婷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妥協了道:“那讓我們進去看看你吧?”
聽到這話,顏寧雪原本有些迷糊的腦子突然清晰了過來。他勉強抬頭,模糊的視野中,昏暗的房間裏湧動的都是詭異無比的血肉,以及那隨處可見的幻影。
他無法隨心操控自己的身軀,甚至睜眼閉眼都覺困難,口中的痛苦哀嚎好像是另一個人發出來的一般,讓他不知道自己的靈魂還在不在軀殼裏。
即便如此,身體上傳來的感知還是很清晰,他能感到自己每個細胞在流淌,在兩種神性的侵蝕下盛開成花,又頃刻凋謝。甚至能感受到不同的元素粒子,如同海潮在他的脈絡中滲入滲出,身體的血肉細胞就像一堆散沙,隨時會被衝散。
他的知覺蔓延到了房間的每個角落,就如同那些詭異的血肉將地麵填滿。這是他的身體,卻讓他感到無比陌生的可怕,還有‘白無哀’那些形態各異的幻影,不管哪個都不是他想別人看到的場景。
“不!別進來!!”
奮力的發出那聲拒絕,好似明白了顏寧雪的心意,好幾個‘白無哀’閃身到了門口,那剛被推開一絲縫隙的門扉,一下子又被堵了個嚴實。
那聲拒絕仿佛是個信號,鮫人、海妖、幽靈、狐妖、蛇尾、女體、克蘇魯、精靈、魔鬼……他能想象出來的‘白無哀’,此刻都以一種興奮的眼神齊齊的看向了他。
“你拒絕了。”
“是想要我們獨處。”
“你不想她們打擾到我們。”
“愉快的時間。”
“別擔心,太陽奪不走你,你是我的。”
“我會給你清理掉所有外來痕跡,會將你裏裏外外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胞都刻上我的印記。”
“現在就開始吧,我會讓你遠離痛苦,隻剩愉悅。”
……
各種各樣的聲音傳入顏寧雪的腦海,所表帶的內容讓他大感不妙,看著十幾個‘白無哀’那盯住獵物的眼神,神蝕之痛都沒那麼可怕了。
他竭盡全力控製住了雙手,想要將一直纏著他的蛇尾掙開,努力後退著顫聲拒絕道:“不……不,你不能那麼做!求你了……不要在這個時候唔嗯……”
還沒等顏寧雪央求的話說完,一股元素潮汐便從身體的一隅湧向了心髒。他能清晰的感知到熟悉的黑暗再次將自己包裹,一絲絲灼燒肉身與靈魂的金輝被驅逐,感到一股輕鬆的同時,另一種痛苦的衝擊也隨之而來。
他重新感覺到了自己的四肢與正常的身體,又不止與此。他好像分出了複數的個體,被‘白無哀’們瓜分,偏偏感官共享,知覺相連。
仿佛千萬隻螞蟻在身體裏啃噬,又似無數根細針同時紮入骨髓,痛苦瞬間充滿全身,讓他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抖。他試圖尖叫,卻發現喉嚨早已幹澀,隻能發出嘶啞的聲音。汗水從額頭滑落,與淚水交織在一起,浸濕了他的衣衫。
他的手指緊緊抓住床單,關節因用力而發白,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這種痛苦如潮水般洶湧,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他的意誌,似乎要將他徹底吞噬。
五感瞬間被連綿不斷的信息淹沒,任憑顏寧雪的意誌如何堅強,此刻也如籠中困獸,在‘白無哀’這些馴獸師的鞭子下,叫喊出混亂的求饒。
房間內的氣息在變得極為混亂,四周悉悉索索的聲音也嘈雜起來,恭婷抱著滿眼淚花的紙鳶僵立在門口。她們聽到顏寧雪自言自語一陣後,周圍的氛圍就變得古怪了起來。
隨著一聲痛苦的悲鳴後,隨之而來的卻是令人不安的急促呼吸聲,那些破碎的呼喚與呐喊,重重疊疊好似屋裏不止顏寧雪一個人。
屋外的陽光雖然不像以前那樣燦爛,但仍舊將扭曲的樹蔭投在了房門與窗戶之上。不知是不是錯覺,兩女總覺得看見了好像外形古怪的人影。
“顏先生?你怎麼了?”恭婷的聲音忍不住放輕了些,一邊詢問,一邊緊張的趴在門縫上往裏看去,隻見裏麵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
“啊……唔……是……是誰……啊……不……”
傳來的聲音有些古怪的變調,好像同時有幾個謫仙人在不方便的時候回話。恭婷心裏的疑竇更深,不顧之前謫仙人的拒絕要奪門而入。
“我是恭婷,顏先生,我必須要進來看看你的身體狀況!抱歉打擾了!”
然而,就在恭婷帶著紙鳶想要強行破門時,一股沉重的壓力陡然降臨!仿佛空氣突然成了鉛,不僅壓迫得兩人跪倒在地,還讓她們的呼吸都被迫減弱。
這股帶著神性的威壓恭婷很熟悉,在高級神仆的身上,還有曾經白無哀的身邊,而此時卻出現在了顏寧雪的房間裏。
顏寧雪已被神性深度侵蝕,再加上自身的術法造詣,身上有點神威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如此濃稠的神性威壓,以及給恭婷看到了白無哀的既視感。
恭婷護著紙鳶,以元力分擔那可怕的神威,汗水從她光潔小巧的下巴滑落。她極力抬頭看向門扉,艱難的發出一聲疑惑的詢問:“顏……先生?”
“滾!不要來打擾我們!”
十幾道有些耳熟的聲音發出嗬斥,在那一刻,恭婷與紙鳶驚恐的看見屋內泛起了血色的光華,幾十道糾纏在一起的身影齊齊轉頭,腥紅的眼眸在陰影中分外駭人。
還沒等恭婷從那心髒驟停的駭然中反應過來,一股金紅色的海浪從屋內席卷而出,直接將兩人衝到了明暉府之外!
恭婷抱著紙鳶狼狽的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才堪堪停下,府外的守衛見狀連忙過來扶起二人,看著那迅速退去的血色浪潮大氣不敢出。
“咳咳咳……那、那些究竟是什麼?!”恭婷一邊咳喘著,一邊忍不住喃喃自語。她看著那化作金紅色泡沫消失的海浪,心裏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是她的錯覺,還是真的存在什麼人,或者說什麼東西?她輕聲向驚魂未定的紙鳶問道:“紙鳶,我來之前,你有見到過顏先生嗎?他的樣子如何?”
紙鳶沒能理解恭婷話裏的深意,隻是抽泣著如實回答道:“我將飯菜送進去的時候,從門縫裏看到了。寧雪哥哥……他瘦得都快不成人形了,好像一陣風就能將他吹走……”
“我還看到他好像瞎了一隻眼睛,身上有紅色的水晶花,就像無哀哥哥的術法……寧雪哥哥他……要走了嗎?”
看著紙鳶那淚汪汪的黑瞳,恭婷回答不出來,隻能抬手摸了摸妹妹的臉頰,輕歎了一口氣。
她已經有所猜測,方才那一幕看起來像是在對她們發怒,實際上隻是謫仙人在保護她們罷了。那些幻影也許存在,也許僅存在於謫仙人的臨終的世界裏,在那一刻被神力幻化出來了而已。
就像是一場無法醒來的夢,謫仙人仿佛陷入了一個無盡的深淵之中,被痛苦和歡愉交織的火焰所吞噬。他的心靈在這兩股極端力量的拉扯下,如同暴風雨中的孤舟般搖搖欲墜。
痛苦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風,無情地席卷著他的靈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刺痛,每一滴血液都流淌著絕望的哀傷。然而,與之相對的歡愉卻是如此熾熱而誘人,宛如燃燒的篝火,散發著令人陶醉的光芒,又或許會將他這根殘燭燃燒殆盡。
謫仙人即將回歸神明的懷抱,若最後一程是這樣的回歸方式,她也不知道這對於謫仙人來說,到底是好還是壞。起碼,他有最愛的人相伴,哪怕隻是些幻影。
“紙鳶,如無必要以後不要再來了,給顏先生最後一點清淨吧。”
“……嗯。”
沒有多說什麼,因為她們明白無論怎麼掙紮,注定要逝去的人都將離去,她們又如何能搶得過神明呢?
離開明暉府之時,恭婷忍不住再次回頭看向了那重新緊閉的大門。似乎看到了內院房間中,那位清俊儒雅的謫仙人,被無數魔鬼的幻影環繞,像被蛛絲緊緊束縛的蝴蝶,無力地發出淒婉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