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書跟弱弱地在高醒肩窩搖了搖頭,聲音淡淡地說:“開免提。”
高醒哄小孩子一樣拍了拍青書的後背,另一隻手按下免提鍵,知道懷裏的青書估計不知道怎麼跟大姐提金廠長出車禍的事,便把這告知消息的工作攬到自己身上,跟大姐說了。
電話那邊顧英紅很理智,首先便說:“小高啊,你把電話給青書,我想先和青書說說話。”
“開著免提呢大姐。”
“好。那……青書?青書,姐姐買最快最早的火車票回去,你聽話,先別亂跑,等金叔叔那邊情況好得差不多了,你再過去看望他也是一樣的,好不好?”顧英紅一麵說一麵扯著嗓子跟似乎在不遠處的顧建富喊,“爸!我們得回家一趟,你看你有空沒有,沒空的話我先回去。”
顧建富在那邊回複:“什麼事兒啊?”
大姐簡短說了情況,顧建富則已經走到了跟前,聲音從電話裏清晰傳來:“那肯定必須一起回去,金廠長幫我們家太多,回去後也好看看有沒有什麼我們幫得上忙的,青書呢?叫青書不要去了,那邊肯定亂成一團,他不能動氣。”
“我自己知道怎麼做,大姐,我們在江陽市醫院見吧。”顧青書說罷,在高哥耳邊道,“把電話掛了吧,點外賣去。”
高醒當然不能跟著青書一塊兒使性子,他很禮貌地跟電話那頭的顧家人說:“大姐,你們放心吧,我看著他呢,顧叔叔,我們還是在江陽市醫院見麵吧,其他的不說了,我得給他點雲吞麵,中午飯還沒吃呢。”
“啊……行吧,那到時候聯係。”顧建富在深圳靠海的廢品加工廠巨大的車間二樓掛斷電話,隨後皺著眉頭看自己大女兒默默抽泣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安慰說,“金廠長應該跟你不是很親近,青書難過也就算了,你怎麼也哭成這樣?”
顧英紅粗糙的手捂著眼睛,被她剪得利落幹淨的短發遮不住她悲傷的眉眼。
顧英紅如今走出去,外麵數以萬計的小老板和打工人都得尊稱她一聲顧老板,她離開了那座令她失望的城市,來到了這片遍地黃金的新世界,倘若有老鄉到此處和她碰麵,絕對認不出當年在家裏洗衣帶娃的農村模樣的女人和現在的顧英紅是同一個人。
但唯一不變的,是她傾注了全部感情的小弟,永遠比一切財富和社會地位都要重要。
她為金廠長可能會死傷心,不是因為金廠長對她好過,相反,她當年自尊心太強,非常排斥青書總跑去金家玩,也決不接受金家的任何東西。她為金廠長難過,是因為清楚剛才給她打電話的小弟肯定很傷心:“爸,你不懂,青書把金廠長幾乎當爸爸看,他從小最羨慕金潛的就是金潛有個那樣好像無所不能的爸爸,他喜歡人家金廠長,剛才我聽他聲音,肯定憋著一口氣想哭呢,我剛才想勸他不要難過,又記得書上說情緒應該發泄出來才不會憋壞,可醫生也說過不能讓他氣大傷身,哭對身體不好,於是又不敢勸他……”
“也不知道是誰跟他說的這件事!這不是純粹想害死青書嗎?!”顧英紅氣壞了,但卻雷厲風行叫廠裏的小助理進來,去火車站排隊買票,深呼吸了好幾下,才注意到身邊寡言少語的顧建富,說,“爸,你怎麼不說話?”
顧建富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感激金廠長對他家老二和幺兒所付出的一切,但他才是顧青書的父親,不是嗎?
“沒什麼。”顧建富淡淡笑了一下,將那三年來都得不到小兒子承認的自己與即將得到小兒子前去噓寒問暖的金濤做了個對比,嫉妒得麵目全非,還偏偏沒有資格說什麼,“那麼我去找老楊安排一下這後麵幾天的收貨出貨的時間,票買好了跟我說一下,我馬上一塊兒走。”
“好。”顧英紅拿了自己的錢包就說,“那我去一趟小金那裏,問問他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兒走,路上也好做個伴。哎,小金也是可憐人,就算以後金廠長救了過來,金廠長估計也沒有以前那樣的精氣神給小金指路了。”
顧建富點了點頭:“欸,不過人家估計早就買了票了。”
“那我也應該代表青書過去看看小金。”顧英紅雖然早就從二妹那裏知道金潛也喜歡自家小弟,但感情這兩人不是沒成嗎?青書也總關心人家小金,她作為姐姐,怎麼著也得在這個時候拿出些表率,要是小金因為他爸的事情亂成一團,她也好作主照顧照顧小金。
顧英紅說走就走,坐公交去了市中心金潛的科技有限公司,在簡陋的居民樓裏找到了還忙得熱火朝天的小金。
“金潛!”顧英紅穿著一身休閑裝,走到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疑惑地問說,“小金,你票買了沒有?”
金家少爺辦公室資料堆積如山,即便過年的時候推出的新款音樂手機賺得盆滿缽滿,但因為是跟代工廠五五分賬,還要支付各種貸款,也就隻是小賺了一筆,暫時還沒有什麼餘錢騰出來換更大的辦公地點。
金潛從前並不待見顧英紅,私心裏覺得大姐不喜歡自己,那麼他也就沒有必要真心喜歡大姐,跟大姐保持個表麵的友好便很不錯,現在卻情況不同,乍見不怎麼來此的顧英紅來了,比誰都要熱情幾分,掛斷了跟分銷商合作的電話後徑直走過去跟大姐道:“大姐,你來了?什麼票?你要買票嗎?我可以幫忙買。”
顧英紅見小金一副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那剛還傷心過的眼裏流露出幾分同情,頓了頓,讓小金坐到椅子上別動,然後自個兒去把辦公室的門給關上,把屋外銷售員的所有聲音都隔絕到另一個世界般,深呼吸了兩下,最後神色肅穆地跟金潛道:“金潛,你爸出車禍了,中午剛出的,你不知道?”
金家少爺在深圳摸爬滾打的兩年,學會了不少跟妖魔鬼怪打交道的本事,原本便聰明絕頂的金潛詐聞噩耗,第一反應是這是騙人的,畢竟做生意講究的雖然是誠信,但質疑才是合作的基本要領,不然絕對會被人騙得去天台跳樓。
“大姐……你這話什麼意思?我爸車禍?”金潛從鼻腔裏露出一絲輕笑,“不會吧,他現在把車都賣了,怎麼出車禍?”
“不是你爸開車撞別人,是你們廠裏有個老師傅對你爸不滿,以為你爸貪錢,還要把他們都弄下崗,什麼都不懂就怪你爸不好,所以一氣之下開貨車撞過去,不過你放心,現在你爸已經送去搶救了,青書他們也全部決定回去,你看看你這邊有沒有什麼要跟下麵人交代的?都交代一下,我讓我那邊的工人幫你也把票買了,這樣一路回去也算是有個照應。”
“照應?”金潛重複著顧英紅最後兩個字,沉默片刻,迅速給遠在江陽市的胖子打去電話,電話響了許久都沒有人借,金潛便一直打,打不通就換家裏的座機,家裏的座機打不通就給醫院打!
醫院總是有人的,隻是得來的消息絕不是金潛想要的。
當得知向來無所不能的金廠長現在正在搶救中,金潛還跟哭得不成樣子的金媽媽通了電話,電話那頭的金媽媽一邊哭一邊喊他不要回去,說沒事,不能耽誤他這邊的工作,畢竟現在廠裏就指著他賺錢養了,他養著兩千多號人呢,那兩千多號人,是金廠長最放心不下親人一般的存在,還說如果金廠長下不了手術台,那麼以後廠裏的那些叔叔阿姨,他也不能不管,這是他爸爸的遺願。
金潛驀地低下頭去,顫抖著笑道:“遺願個屁!他要是死了,我管那些吃白飯的去死!”
金潛說罷,重重掛斷電話,隨後迅速拿起放在椅子後背的單薄外套便要走人,跟顧英紅說:“大姐,走吧,現在就走,我們開車回去,等火車太慢了。”從深圳開車走剛通的高速公路能夠十一到十二小時抵達江洋,當然,前提是不吃不喝不睡覺。
顧英紅連忙拉住這孩子,勸道:“你等等,你這個樣子怎麼能開車?還是坐火車比較保險。”
金潛似乎尚且還有理智,說:“我跟舅舅一塊兒回去,大姐你坐火車吧,不用擔心,我很好。”
顧英紅勸不住,眼見著比她還要說走就走的金家小子去找舅舅開車了,隻能回去,直到晚上坐六點多的火車,和無數從蓉城走出來的不少人一樣,向著同一個地方回去。
顧英紅跟父親顧建富是第三天淩晨抵達江陽市的,跟弟弟打了個電話,得知青書他們還有半個小時也能到,便決定多在火車站等半個小時。
等待的過程,顧英紅不聽給在醫院的胖子打電話,得知肋骨戳破腎髒的金廠長剛出重症監護室沒多久就又進了手術室時,長途跋涉的那些疲憊瞬間被金廠長病情的凶險驚跑,真心實意地為金廠長祈禱起來。
顧建富則站在出站口最近的位置,目光深深地望著不遠處的站台,望穿秋水地等從北京過來的火車進站。
顧青書他們的火車提前抵達江陽市火車站,行程途中,顧青書暈車,大部分時候都因為吃了暈車藥,睡了過去,也就吃飯和上廁所的時候被叫醒,迷迷糊糊之際,問高哥金廠長現在的情況如何,得到的答案模模糊糊,也沒有精力跟高哥置氣。
好不容易到了江陽市火車站,顧青書根本來不及觸景傷情去看家鄉火車站的變化,被高哥拉著出了站台後,就丟開高哥的手去跟大姐擁抱在一起。
“姐姐,現在情況怎麼樣?”顧青書著急問道。
顧英紅紅著眼睛看小臉白白的小弟,抓著弟弟的手,冰涼得叫她連嗬斥的心情都沒有,隻顧著雙手捧著弟弟的手搓來錯去,說:“我也不清楚,聽說是又進手術室了,現在還沒有出來,而且……醫生之前說,金廠長撞到了腦袋,極有可能會醒不過來,就是成未植物人,這幾天非常關鍵,要看金廠長求生的意識大不大。”
顧青書太知道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了,什麼求生的意識大不大,翻譯過來其實就是聽天由命。
“我知道了,對了,金哥他……怎麼樣?”顧青書自從知道金哥是開車十三個小時就抵達江陽市後,心裏就悶悶的,無法想象現在的金哥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