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大年三十前的一天,顧青書讓司機劉叔開車幫忙接一下大姐,自己則去北大的圖書館接二姐回家。

九七年的冬天路上車少、雪大,一片片法國梧桐光禿禿立在寬闊大路的兩旁,除了某些商業區,其他地方都人煙稀少,就連大學附近的小攤小販都為了準備過年不出來賺錢。

圖書館裏還在看書的顧春蘭穿著厚厚的黑色羽絨服,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二話不說的就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有一個寢室的同學和一個討論組的男生小聲問說:“怎麼現在就準備走了?不是說好了一塊兒等圖書館晚上閉館再回去?”

顧春蘭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冰涼的鏡片裏反射著白光,冷淡道:“沒辦法,弟弟來接我了。”

顧春蘭順便把手機揣進口袋,抱著書便要出去,誰知道兩個同學俱是都來了興趣,簇擁著她一塊兒出了圖書館。室友朱小妹最是興奮,對這神神秘秘的顧春蘭勾肩搭背,說:“好哇,是那個胖嘟嘟的弟弟?”

顧春蘭耳朵紅了一點,卻搖頭說:“親弟弟。”

“親弟弟?怎麼好像從沒有見過?”朱小妹張口便替顧春蘭委屈上,“我記得你說過你家裏挺重男輕女的,嘖,你那親弟弟也好像從沒聽你說過,他來做什麼?不會是來找你麻煩的吧?還是說看你現在考上好大學,過來巴結你?哎呀,我勸你還是趕緊跟你那些家裏人斷絕關係比較好,免得以後被他們拖累。”

顧春蘭素來不跟人爭執,除了有一回宿舍夜談會提了那麼一句,根本沒有和誰說過自己的親人,看樣子像是不願意提及,結果聽見別人說弟弟的壞話,心裏別提有多不舒服,當場皺著眉頭便道:“家裏重男輕女跟他有什麼關係?你們不懂不要亂說。”

顧春蘭一入學校便被老師看好,是極有可能留校的優秀學生,一言一行一板一眼,氣勢很有些不怒自威,此話一出,室友被嚇了一跳,還是男同學在中間打了個圓場,笑道:“好了好了,不過是幾句玩笑話,也值得春蘭你冷著臉?喏,那過來的是不是你弟弟?”男同學視力好,老遠就看見校內停車場處有個穿著白色羽絨服,朝他們這邊蹦蹦跳跳跑過來的人。

顧春蘭透過高度近視的眼鏡看去,口中嗬出一口冬日的暖氣,點了點頭,對朋友擺了擺手,說:“明天見吧。”

室友朱小妹卻不依,好奇地不得了,到底是哪方神聖能讓一絲不苟的春蘭學神藏著掖著?不會她弟弟長得奇醜無比吧?

“別啊,我們大家都到這兒了,你也不介紹介紹?那我豈不是白挨你一頓罵了?”朱小妹晃了晃顧春蘭的手臂。

顧春蘭沒轍,拒絕的話還沒有說出口,那頭踩著雪地靴穿著厚厚羽絨服,把自己裹得像隻大白熊的人便已經走近了,細白的手從手套裏抽出來,扒下將大半張臉都遮擋完畢的羊絨圍巾,露出一張教人過目不忘的漂亮笑臉:“二姐。啊,大家好。”

顧春蘭果不其然看見同學立馬對青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青書也從不給誰壞臉色,熱熱情情地還邀請兩個同學年後去家裏做客,好不容易送走了那兩個直接跟青書交換了電話的同學,顧春蘭才一言不發地往轎車的方向走去,等上了駕駛座位,青書也回來坐上了副駕駛,車子轟隆隆的發動引擎駛出校園,才跟小弟說:“不要跟誰都那麼多笑臉,你又不求他們什麼,以後也不一定見得上一麵。”

顧青書一上車就把圍巾取了下來,對二姐的話不太理解,說:“我那是禮貌的邀請,隻是說說,又不當真,放心吧,他們也隻是說說,不會當真跑來家裏的。”

二姐開車是在蓉城廠裏免費跟金家司機學的,學了七天就去考試,一考便過,如今隻要是跟顧青書在一起,那便一定是她開車。

“不是來不來家裏做客,我是說沒必要浪費自己的寶貴時間去應付沒必要結識的人。”顧春蘭從前自顧不暇,也不像大姐那麼偉大,舍身保護顧青書,現在有了能力,有了坦蕩的未來,便比從前的話更多,“你不要覺得是我的朋友,你就必須要好好招待,沒必要,就算你理都不理他們,他們也不會跟我絕交,所有人的作業都是我幫老師改的,他們巴結我還來不及。”

顧青書這回有些明白了,聳了聳肩,笑道:“我知道,但我喜歡跟人打交道。”

顧春蘭沒說話,隻是一瞬間想起小時候大姐嫁出去後,青書每天跑出去跟金潛他們一塊兒玩,玩兒完回來總是精疲力竭的,自己在房間裏揉臉頰,笑得臉都僵了的樣子。

顧春蘭認為弟弟是有些後天形成的討好型人格,在困境中時,專門討好金家為生,討回來的東西總想跟她平分,她沒骨氣不要,也拉不下臉去賣笑裝乖,極度矛盾的接受青書給的東西,又自責的恥於跟青書見麵,所以多年來看上去姐弟兩個感情似乎很差。

“隨便你。”顧春蘭心裏不同意,嘴上又說不管青書,可當車子開到紅燈路口時,又還是問說,“大姐他們到了沒有?”

顧青書一邊把車內的暖氣開大了點,一邊搓著雙手,說:“應該到了吧,高哥說今天他親自下廚,要不然就去接大姐了,他有個鬆鼠魚做得可好吃了,一會兒二姐你可得多嚐嚐。”

顧春蘭隨意地點了點頭,又問:“大姐之前跟我說要給你在北京買房子,不能老住在高醒家裏,你怎麼說的?”

顧青書一陣頭大,他跟高醒的事情,幾乎身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唯獨大姐完全不懂,也根本沒有想到那方麵去,二姐可能是從胖子那裏知道的,隻是此前從沒有跟他談過此事,也不知道現在提起來是不是有了意見。說到底都怪胖子那個重色輕友的叛徒!

“我答應了,隻是也不需要買太貴的,如今北京房價漲的有點快,倒不如拿錢去遠一點的地方囤點兒地,十年後再賣出去,比買房子劃算。”顧青書摸了摸下巴,認真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