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楚生教了八年的書,師大畢業以後被分配到離長江的一條支流岷江不遠的一個軍工企業子弟校任教。那是一個出產紅薯和高梁的地方,就是不出產詩人。可以想象,一個天生具有詩人氣質的人在那樣一個地方會如何生長?用最通俗的話來說,如果一個人賴以生存的是他不樂意幹的事情,那麼這時候的生存壓力對他來說就是有害的,會使他的生活變得非常紊亂,也會影響到他待人處世的正確態度。當然,這也許就是造就了劉楚生成為一個準詩人的潛質和能量。不是有一句人們常說的話嗎:“憤怒出詩人!”,正好可以引用到他的身上。

從八一年到八八年的那八年,劉楚生在那偏僻的山溝工廠就沒有好好地教過書。雖然他的口才在全校無人能敵,雖然他那滿腦子亂七八糟近乎虛幻的想法讓他顯得是多麼的與眾不同又不合時宜。從第一年的教高中語文,到第二年的教政治(隻教了半年便被校長中途換掉了)。因為劉楚生滿口親西方的言論和與當時中國許多反傳統的文人學者一樣的對中國長江、黃河古老文明的反思,讓校長聽得是心驚肉跳;雖然學生在他的課堂上聽得是眉飛色舞,他也講得是唾沫橫飛,但在那樣的年代不啻是一聲驚雷,炸得那個閉塞的工廠學校差一點兒就灰飛煙滅了。後來還引來廠組織部門和保衛處的人下來調查,那個老實而又曆經過去政治運動處處謹慎謙恭得近似卑微的校長,還是出於長輩的私情替劉楚生說了很多好話,他才免於失去公職的危險。為此,到現在劉楚生還仍然對那老校長在內心深處充滿敬仰,到現在做生意發達後還經常回去看望他。這就是古人雲:“滴水之恩當湧泉相抱”,這也說明劉楚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到後來,劉楚生就主動請纓教起了全校的生理衛生課。雖然完全與他的專業不對口,但此時的他卻真正開始做起了他的詩人夢想。這也是現在劉楚生的朋友與他一起開玩笑時嘲笑他的教書生涯時的一句話:“以誤人子弟為己任!”

在這裏要引用一個著名詩人在他的一本講述八十年代初期第三代人詩歌運動的書的封麵上的一句話:“如果沒有詩歌,我們的言說是沒有意義的。或者說有意義,這個意義也與我們沒有關係。說一句傻話,回顧人類曆史,上下五千年,是什麼使短暫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被突現出來?又是什麼使它值得被記下,甚至被張揚?我肯定地說:這就是詩歌,第三代人的詩歌。”

劉楚生雖然沒有成為第三代人中像那個著名詩人那樣的領軍或風雲人物,但他在其中起到的推波助瀾的作用,或者說,他作為那股滾滾向前裹挾而來又裹挾而去的洪流中的一份子,即使是像一朵浪花那樣的一閃現,或者是像泡沫那樣的一眨眼間破滅,卻從此讓他在內心深處也被染上了那股洪流的激蕩的顏色,並在他的心中永遠地存在了下去並永不磨滅。也就是說,劉楚生也打上了那個時代所賦予那個年代青年人所謂的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的色彩和印記,而這個烙印將會影響到他的一生,並成為他一生的宿命。

八年的歲月,中華民族經過八年的抗戰,在那樣一個嬴弱而貧困的時代,依靠民族的堅韌和老百姓的頑強的拱破黃土鑽開岩層般的生命力,也艱難地取得了抗日戰爭的偉大勝利;而劉楚生,除了發表在一些不太知名的報刊雜誌上的一些詩歌作品而外,他最大的折騰出來的果實就是現在的老婆和女兒。

劉楚生很清楚地記得他與她老婆認識時的情景。那是八五年的秋季一個新學期陽光燦爛的上午,第一次全校教師會議。那一天的陽光從八月底晴朗的天空縫隙穿透進了那一間令他沮喪的會議室,一百多位教職員工濟濟一堂,嘰嘰喳喳的嘈雜人聲幾乎淹沒了那一天穿透進來的嫵媚陽光。當滿頭長發而略顯頹廢的劉楚生瞥見對麵一位戴著黑框眼鏡,正低垂著頭,聽到老校長介紹時楞了一下又矜持地站起來,羞澀地點了一下頭的於嵐時,他的目光仿佛被火熱的陽光灼了一下一樣,不由自主地張大了眼睛。就像看見一池湖水中的一朵水蓮花被一陣風掠過時的一驚詫,如徐誌摩詩歌中的一樣不勝涼風的嬌羞,劉楚生的內心的深處也產生了不由自主地顫動。啊,我的愛人,你就是我今生今世的宿敵!

這個過程,它的奇妙之處,就像每一朵花都和特定的昆蟲有一定的關聯才能傳宗接代。有些花,看起來就像昆蟲,於是昆蟲被吸引過來,像是分身,像是神交,除了親熱什麼都不想做,等到蟲子飛走了,又去盯上另一個神交伴侶和它親熱,替它授粉。但是,花和昆蟲誰也不會了解,它們的親熱的真正意義。它們哪裏想到,小小的振動使世界有了生命。但事實就是如此,隻要照著天賦去做,背後卻有奇妙的意義在。依這種角度來看,它們是在教育我們如何生活,說明心情才是唯一的晴雨指標。隻要找到你的正確目標,別讓任何事情阻礙你。劉楚生的目光如炬,他的內心閃亮,他覺得找到了她。她會不會覺得也找對了他呢?

年輕時候的於嵐完全是一個小家碧玉的樣子,永遠啐花的圓領或翻領的襯衣配上單純的淺藍色或淺咖啡色剪彩合體的直筒褲,好像就沒有穿過裙子的樣子。原本小巧的鼻子,羞澀閃爍的眼睛卻不時透露出一股冰冷的神情,櫻桃樣的小嘴有些微微地上翹著,一副不太飽滿的瓜子型的有些蒼白的臉,再不知道是無意還是刻意地戴上一副黑框的近視眼鏡,活脫脫是一個鄰家女孩惹人憐愛的模樣。但是,你不經意間被她那有些冷的眼光所掃視就不由得退縮,你會隱隱地感覺到那眼光中的不由冒犯的氣勢。而就是這樣的一個貌似冰冷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文弱女子,卻恰好俘虜了劉楚生的心,如同他的天生的放蕩不羇就是為了迎合這個表麵溫和恬靜實則內心具有強烈的駕禦yu望的女子一樣,他的心中唯一就是縈繞著她的聲音。

在這之後的幾個月的時間裏,劉楚生忘記了詩歌和自己。他扮演了張行《遲到》歌聲中的慢搖滾青年,在大學生樓臨街的陽台上與一幫朋友煽晴地歌唱,就像那隻嗡嗡的蜜蜂飛來飛去,炫耀自己。劉楚生還別出心裁地寫了一組情詩折疊成千支鶴的形狀,讓她的學生捎去了一片問候和求偶的暖意。在數次被拒絕後,他甚至還守候在她的同號四樓上的窗台上,看她在底樓窗戶上的燈光何時開啟,他再同時吐出一聲響亮的痰聲便跑下樓去,去施展他那糾纏不休的演技。所謂“美女怕纏夫”,於嵐成了劉楚生精心預謀好的圈套中的一支小鳥,想要飛卻飛也飛不出去。這也是劉楚生八年抗戰中最好的戰績。終於,他和她就成了“孤鳶與落霞齊飛,海鷗與天際成一色”般詩情畫意中的一對鴛鴦情侶。

成了情侶,劉楚生與於嵐便成天歡聚在一起。從工廠外的田野和小河邊,到不遠處的山林和湖畔,他有說不完的話對她傾訴。雖然她對他說的並非全部能聽懂,卻很會意的樣子讓他非常滿足。除了他的詩歌與理想,他與她便對性癡迷不已,就像發現了一座礦藏,兩個人都激起了無窮探究的好奇心。

在八十年代的中期,除了思想的活躍而外,男人和女人就像“海灘”那部電影講的一樣,性成了男和女最重要的快樂和遊戲。也就如劉楚生詩人一般的囈語:“這從地球上生命的起源,當時一切了無生息,然後,生命開始,生成了有機體——就是那些單細胞的生物,性生活還沒有開始,因為一切好像還是無性的。後來演化出較大生物,如水母,後來有了長腳的魚爬上了陸地,於是出現了恐龍。恐龍經曆了一段很長的年代,然後,一顆流星劃過了天空,帶來了:昆蟲,哺乳類,靈長類,猿猴,單純的猴子漸漸出現了新的品種。諸如,猩猩的出現,然後,人類。接著就是人類的曆史:狩獵,戰爭,性愛,心痛,疾病,孤寂,科技,文化,最後來到我與於嵐的身體和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