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人是杜相夫人,人老人精極為聰明。明令儀掩去眼裏的詫異,忙站起來有些慌亂地道:“我不忙,嬤嬤請前麵帶路。”
林嬤嬤笑著側身道:“夫人請。”
兩人來到杜相家的彩樓,林老夫人上了年紀,眼角布滿了皺紋,一雙眼睛卻銳利無比,看上去與杜相一般隨和,見到她忙起身相迎。
明令儀恭敬地曲膝施禮,林老夫人避開還了一禮,攜著她的手仔細打量,親切地道:“還是成親的時候見過你,一晃這麼些年過去了,你倒沒怎麼變,隻是瘦了些。”
明令儀有些緊張,像是不知該怎麼回話,隻是嗯嗯附和了幾聲。
林老夫人也不介意,招呼著她坐下來,“昨天老頭子回來說,今日你要來觀禮,當時我就有些生氣,你一心向佛,哪耐煩應酬我們這些凡夫俗子。
可老頭子又說,年紀輕輕的丫頭就該熱熱鬧鬧地過日子,等到老了再念經也不遲。我覺著也是,你出來走動走動也好。”
“老夫人說得是。”明令儀有些摸不著林老夫人的意思,隻垂下頭,聲音如蚊呐應了一句。
林老夫人半晌沒有說話,深深歎息一聲,拍了拍她的手,溫聲道:“這些年委屈你了,雖說外麵男人的事歸男人,可受苦的都是我們女人,像你阿娘,還有你。”
明令儀總算知曉了林老夫人的真實意圖,她的主意就是杜相的主意,看來杜相真對自己不放心。
她更加謹慎,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再抬起頭眼眶泛紅,隻勉力笑了笑。
林老夫人盯了她一陣,旋即又輕聲問道:“你可恨老頭子?”
明令儀臉上神情有刹那的迷茫,然後點了點頭道:“恨。”很快她又淒涼地笑了笑,喃喃地道:“恨有什麼用呢,一點用處都沒有。”
“是啊,還是好好活著吧,以後也多出來走動走動,大家一起說說話,這一生啊,就這麼過去了。”㊣ωWW.メ伍2⓪メS.С○м҈
林老夫人輕拍著她的手安慰,笑著道:“吉時快到了,回吧,以後我再尋你好好說說話。”
明令儀忙起身曲膝施禮道別,林老夫人將她送到門口,她往回走了幾步,聽到聖上的彩樓前腳步聲響,停下來回頭一看,羽林軍身穿盔甲守在周圍,霍讓一身大朝服端坐上首。
他看上去又瘦了些,麵若冠玉的臉上帶著笑,正側身傾聽杜相說著什麼,頭上冕旒晃動,擋住了視線看不清眼裏的神色,她卻突然想到畫上咧著嘴笑得眼睛彎成一道線的男童,不敢再看忙匆匆走了回去。
趙姨娘此時的神情,除了怒意之外,更多了幾分審視,盯著她好一會才收回了視線。許姨娘臉上帶著幾分輕視,隻不屑冷哼了聲。
明令儀低頭一語不發坐回去,很快禮樂奏響,前方馬蹄陣陣,帶著地都在震動。定國公身著盔甲,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最前,身姿矯健麵容豐神俊朗,威風凜凜。
趙家兄弟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後,嚴肅無比,跟在他們身後的,是身著玄衣的邊軍,馬匹腳步整齊劃一,讓人看得熱血沸騰。
圍著的百姓看得目不轉睛,連著爭先恐後叫好:“定國公真是好威風!”
“我大齊男兒就是厲害!”
“國公爺又會打仗,長得還這麼俊,哎喲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嘖嘖,這次三十萬大軍對陣敵人十萬大軍,就是李牛兒你這樣的膿包去做主帥,也能打勝仗。”
“是呀,別說打仗了,就是一人一口唾沫,吐去也能將敵人淹死。”
議論聲笑聲紛紛,有大膽的將手中香包花朵朝著他們投擲過去,曾退之耳朵靈敏,自然聽到那些質疑的聲音,他眼裏閃過一絲陰霾,仍端坐馬上神色未變。
在離禦街還有一射之地時,所有將士翻身下馬,對著迎上來的霍讓與百官,恭敬齊聲叩拜,喊聲震天,引得周圍看熱鬧的人也齊聲跟著喊。
霍讓上前兩步扶起曾退之,朗聲道:“定國公無須多禮,眾位將士也快快請起,你們是大齊的勇士,今日得勝歸來,朕替大齊百姓感謝你們守衛大齊疆土,保百姓安寧。”
曾退之順勢站了起來,落後聖上半步與他一同穿過禦街,在經過定國公府的彩樓時,側頭看去,眼神漸漸冰冷,視線如刀,在明令儀臉上停留了片刻,像是要將她刮下一層皮來。
霍讓也跟著曾退之看過來,視線若有若無掃過她的臉,嘴角微微上揚,她垂下眼簾,掩去了眼裏隱隱的笑意。
一行人到了禦前,又是幾跪幾起,禮官抑揚頓挫念著華麗的駢文,沒念幾句,尖利的喊叫聲打斷了四周的肅穆:“滾開!讓我進去,我要見我兒,我兒定國公打了勝仗歸來,來人呀,打死他,快打死他!”
禦街外一陣騷動,羽林軍見是老婦人,也隻是把她推搡開,怒斥道:“再敢亂闖當刺客斬立決!”
旁邊看熱鬧的人不嫌事大,跟著起哄道:“哪裏來的瘋婆子,你兒是定國公,那我兒還是今科狀元呢!”
“咦,瞧她穿金戴銀,莫非還真是貴人?”
“就是,不是說李家出了事遭了報應,李老夫人也瘋瘋癲癲的嗎?”
“哎喲!”羽林軍手被咬住,他氣得抬手用力一甩,李老夫人被甩了出去,有人趁機悄悄順去了她頭上的珠釵藏在袖子裏,還有人怪叫著又見她推了回來,來回間她站立不穩又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首領聽到旁邊的議論,心裏一驚,忙低喝道:“住手,快去把她扶起來!”
手下領命才上前彎腰正要將人拉起來,突然被人從背後猛地撞開,惱怒回頭正要開罵,見到來人是曾退之,又忙不敢吭聲了。
“阿娘!”曾退之目眥欲裂,難以置信看著眼前頭發蓬亂,狀若瘋婦的李老夫人,伸出手撫著她的雙肩,手下瘦骨嶙嶙,他的手開始簌簌發抖,聲音堵在嗓子裏,熱淚奪眶而出。
府裏從未來信說最近發生之事,還是管家迎來時在路上匆匆說了一些,隻是也沒有功夫說仔細,隻說是杜相吩咐,怕他收到信後會忙著趕回來,路上顛簸腰腹的刀傷難以愈合,反倒得不償失。
曾退之先前在彩棚沒有見到李姨娘,反而見到了最不應該出現的明令儀,心裏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李老夫人自從老定國公納妾後,晚上就睡不好,這麼多年下來行為好過,他還以為不過如從前一樣隻是睡眠不足。
在聽到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時,他才知道,為什麼管家說起來的時候,神色為何如此緊張難安。
“兒啊!”李老夫人睜開渾濁的雙眼,打量著曾退之良久之後,才一把摟住他,嚎啕大哭。
“老夫人......”汪嬤嬤跑得氣喘籲籲,與徐延年趕了過來,曾退之抬眼看去,臉色黑沉渾身散發著殺氣。
汪嬤嬤慌亂得連禮都忘了見,哽咽著道:“國公爺,小的隻不過一晃眼,老夫人就不見了。”
徐延年也是滿頭大汗,他早已囑咐了又囑咐,從青鬆院到府裏的大門門房,上上下下守得嚴嚴實實,一個神智不清的老婦究竟如何到了禦街前的?
他四下看了看,周圍人神色各異,對著他們指指點點,伸長脖子看笑話的興奮,將他們進城時的威風完全壓了下去。
今日之後,京城又會起什麼樣的傳言,他已不敢去想象,湊上前去低聲說道:“國公爺,我先送老夫人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