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離憂笑顏再展,隨後調整了表情,一本正經地湊近樂洋的臉,低聲說著悄悄話:“你說我在大寧的這段期間,會有多少人在議論我已經叛變的事?”
樂洋瞪圓了眼,驚訝問:你叛變了?
樂離憂無奈回道:“是他們覺得我叛變了。突厥之中本就有許多臣子仇視大寧,而我不僅主張與寧和平共處,和談後更久居於寧。若我回去遭逢暗殺——你說,怎麼辦?”
樂洋點頭:那就不回去。
樂離憂滿意了,直起腰,說:“等我完成我該做的事,我們就一起留在京城長住。我不在的時候,你寂寞的話就回花府住,公子會給你留位置。”反正無論如何,他都要讓樂洋先和他一起搬出花府,過上真正的婚後生活。
你要去哪裏嗎?
“你說得對,我是突厥的特勤,我還有我的責任。”
要回突厥嗎?
“嗯,還會回個幾次。”
我和你去。
樂洋皺著眉心,顯然記掛著樂離憂先前說的“暗殺”。
樂離憂的手順著他脖子的弧度上移,落在他臉頰後又揉了揉他臉上的肉,從容淺笑:“若你陪我同去,我還有什麼理由回洛京?放心,我不會有事。”
可是——
樂洋忽然被人撞了下,還沒回頭看情況就聽到一聲:“好痛!”
樂洋轉身低頭看向坐在地上對著手掌呼呼吹氣的男童,正打算關心他的情況,男童抬頭,用含著淚花的雙眼瞪著樂洋,怒然:“在路中間傻站著幹嘛?”
樂洋不打算受氣,張口便回嘴:明明是你自己不長眼!
男童別開臉,用著樂洋能聽到的聲音自說自話:“說什麼呢,啞巴嗎?”
樂洋愣了下,忽然覺得自己對陌生人比口型的行為怪丟人的。
樂離憂站到樂洋身旁,居高臨下地注視地麵的幼童,冷然:“道歉。”
男孩被這高大的、長像異於常人的男人嚇到了,渾身抖了下,然背後傳來小夥伴的喊聲,礙於麵子,他鼓起勇氣回嘴:“我又沒說錯!”
樂離憂麵色更沉,聲音也更沉,他重複:“道歉。”
男童立馬從地上爬起來,一邊跑一邊說:“對不起!”跑慌張了,一不小心再一次跌倒在地,但因害怕被“壞人”追趕,他顧不及疼痛,就一邊哭一邊從地上爬起,還衝小夥伴們喊了聲:“妖怪啊!”
夥伴們聞之忍不住再看了眼臉色陰沉的樂離憂,隨後爭先恐後地跑走了。
袖子被旁人抓住,樂離憂回頭,無奈又好笑地看著笑得都快站不穩的樂洋。
倏爾,樂洋合上嘴,彎彎的笑眼盯著樂離憂,笑容淺淺,意味悠長……他記得,第一次見樂離憂的時候,心裏想的也是“妖怪”。
——你知道嗎?話本裏的妖怪多是魅人的。
……
即便安清楓謹遵醫囑按時吃藥,他的身體還是越來越差,衰弱的速度肉眼可見,發病不到一月便瘦了一大圈。
身如枯木,麵如青菜,雙唇發紫……安清楓看了鏡子中的自己,別過頭,自嘲:“皇兄死前都沒這麼難看。”
衛瀾把手上大氅披在安清楓單薄的肩上:“天冷。”
“嗬,”安清楓再度看向鏡子,透過鏡子去看身後衛瀾的表情,“不打算安慰我嗎?”
“為何要安慰?外表之外有更重要的。”衛瀾透過鏡子對上安清楓的眼,安清楓卻錯開視線,走離鏡子前。
“還有什麼更重要?”安清楓問。m.X520xs.Com
他不想看見自己的模樣,更不想被衛瀾看見。
衛瀾搖搖頭沒有回答。
患病期間,有人憐憫他如將死之人,有人恐懼他如疫病鬼神,與往常無異的衛瀾成了他的心理安慰,但這一刻,他真希望衛瀾能說兩句體己話,或者對他再親近些——也許那樣,他就不會感到這般空虛。
他自詡上等,可現在他才更似衛瀾的附屬物。他能給衛瀾什麼呢?他隻有一副病體。
安清玄走到了床邊,坐下。他抬起右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衛瀾同坐。
“等我死了,”安清楓說,“你就是王府的主人了。”他似乎能預見自己的死期。
衛瀾坐在他右手邊,風輕雲淡道:“瀾兒不過是王爺的男寵,再受疼愛也不可能主掌恭親王府。”
“這是我的王府,我說能,便是能——在我死後,我身後的一切都給你。”
他施恩,以這樣的方式鞏固他岌岌可危的地位。
他不打算平視衛瀾,他要站在高處,被衛瀾景仰,被衛瀾愛戴。
“過幾天就是上元節了。”安清楓握住了衛瀾的手,說。
衛瀾看著交握的手,回道:“是。”
“我第一次見你也是在上元節。”
“……嗯。”
“還記得是在哪裏嗎?”
“太久了,忘了。”
“我帶你去。”
“好。”
衛瀾眨了下眼,像是想到了什麼,他露出難得真誠的笑臉。他抬頭看著安清楓,眼裏飽含溫柔,引得安清楓也一同揚起了嘴角。
真好……要是能長壽的話,是不是能看到你更多的笑容。
“真想和你一起白頭偕老啊……”
安清楓往左邊挪了些許,隨後倒下,枕在衛瀾腿上。
衛瀾撫摸他的烏發,回道:“我也活不了那麼久。”
是啊,這麼親近癆病患者,發病也隻是遲早的事。
安清楓知曉自己給予得再多也無法償還衛瀾,因為他欠衛瀾的,是一條命。
……
恭親王府的位置還算偏僻,周圍也沒什麼民居,但大清早的,嗩呐清亮的聲音還是刺入了安清楓和衛瀾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