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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最初的日子注定是難熬的。
紀以柔報了一所知名大學的研修班,就在學校不遠處高價租了半年的小公寓,環境很好,旁邊住的都是學校裏的教授和學生,平常也安靜,房東也是學校的退休老教授,然而,剛住進來的第一天,水管就爆了。
經過三十個小時的旅途奔波,她躺上床,好不容易有了一點困意,淺淺入夢,結果沒多久,就聽見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她在黑暗中摸索著開燈,還不習慣開關的位置,過了兩分鍾,腳踩下地的時候……水都深到她腳踝了。
整個屋子裏堆滿了才收拾了一半的行李,就這麼被一場水漫金山給無情的攻擊了,幸好床單被子還幸存著,明早要穿的衣服也已經拿到了床邊。
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種時候,既不能叫房東老太太過來,也不能打電話給維修工,於是她自己挽了褲腿,到處找問題的症結,最後發現出問題的地方在浴室裏,其實房東已經打過招呼,說這些房子年代久遠,水電管道多多少少都有些老化了,叫她洗完澡最好把水閘給關上,但是她忘了。
她想起來這件事,踮起腳,夠到了水閘,轉了幾圈,這水流總算是停了,可她一低頭,看見一屋子的水,即使她一向內斂沉著,此刻也有點想哭。
這破掉的水管好像在無情的嘲笑著她呢,瞧瞧,你以為離開是一種自由,但是其實你過的一點都不好。
這個念頭隻在腦海中閃了一瞬,就被她壓下了,女孩抿了抿唇,神色倔強的對視著這滿屋的水,拿出對抗敵人般的狠心,拿起拖把和抹布,開始了這一場艱辛的作戰。
掃帚、拖把、抹布……幾輪下來,她體力耗盡了,最後一次拿著抹布擦濕漉漉的地板時,天已經亮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自嘲的發了一條朋友圈,背景是初初亮起的天空和胡亂堆起來的行李,以及還能看出水漬的木板,沒有文字,有個定位。
很快的,親人和朋友紛紛發來問詢,她回複了幾條,好像在等著什麼一樣,看著手機屏幕,直到光暗下去,她回過神,將手機扔到了一旁。
今天她要出去采購生活用品,要搭公交過去,現在可不能再耽誤時間了。
她抓起衣服,穿起件風衣套上,簡單的洗漱一下,戴上一頂鴨舌帽,就往外走。
一路上遇到有房客出來,看起來都是學生,跟她年紀差不多,熱情的打招呼,問好,問她早上吃了沒有,問她叫什麼名字,要去哪裏。喵喵尒説
紀以柔小小的嚇了一跳,還不習慣這麼熱情爽朗的交往方式,耳根一紅,明明英語很流暢,聲音卻結巴起來,惹的一群黑人女孩大笑:“youaretooshy,prettygirl。”
她們笑的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眼睛裏也盛滿了美好的光,笑容很有感染力,於是紀以柔也彎了唇角,笑了起來。
她小時候其實也是活潑的性子,父親脾氣好,性子也好,還是個女兒奴,幾乎要把她寵到天上去,她呢,她就是個調皮搗蛋的小東西,今天拿水筆在床單上畫畫,明天拿油漆潑了陽台上的牆壁,小小年紀,還美其名曰說是街頭塗鴉,行為藝術。
那時候風很靜,陽光很暖,日子很慢。
後來呢……後來父親去世,公司被人所奪,母親生病,她小小年紀,過早的見識到了太多人情冷暖,漸漸呈現出不合她這個年紀的的成熟和早慧,偶爾遇上不懷好意的大人,小姑娘也不說話,隻是冷冰冰的凝視著,看的那些人不由心虛,還故作惱怒的說一句這孩子真孤僻。可她並不退讓,反而抬起頭,就一直這麼看著,毫不退讓的。
可她的笑意一天一天的斂了起來,將所有喜怒都藏了起來,有著超脫同齡人的平靜淡漠,秀致的眉梢偶爾掛著一點愁緒,但絕對是轉瞬即逝的,她不肯讓別人看輕了她。
性格裏快樂活潑的一麵漸漸浮出水麵,她很快跟同住的女孩成為朋友,第一天就跟著她們一起去超市買東西,一群人熱熱鬧鬧,中午吃飯的時候明明有足夠的食物,非要打打鬧鬧,你追我趕,笑聲仿佛能傳到雲霄之間。
紀以柔坐在公園的長凳上,二月的天氣很冷,但天空很藍,陽光正好,她仰起頭,告訴自己:要快樂一點。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驚喜和麻煩總是摻半。
時隔一年,她重返校園,每天背著大大的書包,帶著一頂軟軟的呢子帽,素顏不染,長發披在肩頭,走在校園裏的時候,總有人問她幾歲了,成年了沒有。
研修班的課程排的很緊密,從電影藝術通識到專業的戲劇課程,每天至少要上三節課,她不是科班出身,都沒有基礎,所以一節一節課聽下來,有時覺得吃力,回去做作業經常做到深夜。
有的人選擇職業是出於熱愛,有的人是因為選擇了一份職業,認真專注,想登上山頂看看,所以漸漸熱愛毫無疑問,她屬於後者。
除了學業上的壓力,生活也總是在跟她出難題。
她吃不慣沙拉和牛排,更吃不慣冷食,所以每天早上起個大早,到最近的超市買菜,做好一天的飯,放到餐盒裏帶走香味在樓道裏彌漫,那些異國的男孩女孩都被這香味吸引,折服在了中國美食的盤子下了。
後來,紀以柔做飯的時候往往多做幾份,隻是她一個人,也不可能承包所有人的餐盒,於是每天早上都有人來排隊領飯,領到的歡呼大笑,沒領到的都在抱怨,最後她不得不安撫他們,提出周末一起吃火鍋。
一群人從周一期待到了周六,周六一早,男孩子們開車去最近的農場,買了最新鮮的牛肉和羊肉,女孩子們更是心思曼妙,好像早早就準備好了鮮花、氣球和禮帶,將紀以柔的房間裝飾了一下,原本空蕩整潔的小屋亂了,卻多了幾分溫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