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
一名作戰參謀在到處都是彈坑,一腳踏上去,就要踩到幾塊碎彈片,不一小心就會踢到陣亡烈士屍體的陣地上,沿著已經不是戰壕的戰壕,跌跌撞撞的跑過來,他一邊目光四下巡視,一邊伸直了脖子,放聲急叫道:“黃副團長在哪裏,緊急軍情!”
呆呆坐在地上,用自己的雙手緊緊抱著黃景升的雷震,感受著這位值得尊敬的兄長,身體正在他的懷裏一點點變冷,直至再也沒有一絲生機,聽著那位作戰參謀幾乎就在耳邊的急叫,雷震低聲道:“在這裏。”
“黃副團長,你……”
看著被雷震抱在懷裏,全身的軍裝都被鮮血滲透,再也沒有一點生機,臉上卻揚起了一絲如此平靜笑容,仿佛正在做著一個甜美的夢的黃景升副團長,這位作戰參謀的聲音嘎然而止,他愣住了。
“你不是要找黃副團長嗎,你已經找到了,有什麼緊急軍情,說吧。”
聽到雷震的話,這位頂著敵人炮火,親自衝到戰場最前沿,在短短幾天時間裏,已經見慣了死亡的作戰參謀,經過最初的驚愕後,總算是恢複過來,雖然黃景升副團長已經陣亡,而雷震更隻是一個小小的上尉排長,但是他還是迅速報告道:“占領城北容克岡軍用機場的敵人,分出一個騎兵中隊,在熟悉同古城地形的緬甸土著帶領下,成功我軍防禦線,在十五分鍾前對師指揮部發起突然襲擊,現在師指揮部已經和各團失去聯絡!”
師指揮部被襲!
一聽到這幾個字,雷震的心髒就不由狠狠一沉。同古城三麵被圍,到了今天早晨,敵人更是發起了前所未有之猛攻,為了增加防禦力,戴安瀾就連自己的警衛營都派到了戰場上,現在二百師司令部,幾乎沒有任何防禦能力。
最重要的是,一旦師指揮部被敵人奇襲擊破,戴安瀾師長殉國,在失去統一指揮的情況下,二百師轄下部位各自為戰,最終的結局必然是全軍覆沒!
羅三炮脫口問道:“參謀長怎麼說?”
“參謀長得到這份情報後,”說到這裏,這位作戰參謀的臉上,揚起了一絲不易查覺的譏諷,他一字一頓的道:“參謀長大人說,請黃副團長定奪!”
聽著這樣的話,鬼才、羅三炮一起想到了他們無功便是過的團參謀長,想到了他們小心謹慎,當真是把“樹秀於林風必摧之”、“小心能駛萬年船”這些最迂腐,卻能讓在官場上步步為營一路爬升的哲學,發揮到極限的團參謀長!
沒有師指揮部的命令,沒有黃景升副團長率先下達命令承擔責任,處處小心事事謹慎,從來不當出頭鳥的團參謀長大人,怎麼可能在這種戰局撲溯迷離,抽調部隊回援,很可能會被敵人趁虛而入,攻占鄂春克陣地的情況下,在戰場上根據判斷,做出自覺自主的命令?
就在這個所有人都麵麵相覷,隻剩下彼此的心跳的時候,突然間有人指著對麵敵人的陣地,發出了一聲歇斯底裏的狂吼:“小鬼子又要衝來了!”
躲在戰壕裏的所有人一起扭頭,就是在他們的注視下,二十幾輛坦克和裝甲車,在他們對麵的陣地上,排成了一列。就是在他們的注視下,日本士兵以中隊為單位,排成了一個又一個緊密的隊列。當軍號響起,二十幾輛坦克和裝甲車一起發動,履帶鏈在地麵上輾出一條條深深的印痕,在柴油發動機轟轟聲響中,帶得大地都微微顫抖起來。而那些以中隊為單位,緊密排列的日本步兵方陣,更是在坦克和裝甲車的掩護下,對著鄂春克陣地,發起了正麵集團衝鋒式進攻!
看著那一隊隊以中隊為單位,緊密排列成步兵方陣的日本軍人,聽著他們同時抬起腳,又一起落下,踏出的那重鼓狂鳴,看著他們踏起的漫天塵土,在心裏計算著這批敵人的數量,鄂春克陣地上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都抿緊了自己的嘴。
當掩體裏的一名機槍手,悄悄鬆開自己因為過度用力握住槍托,已經微微有些發酸發麻的右手時,他驚訝的發現,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他一向穩定的右手手心裏,已經布滿了汗水,冷汗!
敵人,還遠在幾百米外,雙方還沒有對射出一發子彈,但是兩個聯隊傾巢盡出,聯隊長親自帶領軍官和老兵組成敢死隊,衝在最前麵,這種以身作則激勵出來的那股血氣,那股瘋狂,那股勢在必得的殺氣,那股不成功則成仁的堅定意誌,已經跨越了幾百米漫長空間,狠狠撲到五九八團防守的鄂春克陣地上!
“日本陸軍第一擅攻名將,竹內寬,果然是名不虛傳!”在心裏發出一聲由衷的讚歎,羅三炮霍然轉身,對著那位作戰參謀,放聲喝道:“你回去把現狀告訴參謀長,請他立刻調派部隊支援師部!”
“支援?”
那位作戰參謀還沒有來得及答話,鬼才幽幽冷冷的聲音,就傳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告訴那個膽子比龜蛋還小的參謀長,你指望他能做出什麼樣的決定?現在小鬼子發起進攻,又沒有師指揮部的命令,你就算是給參謀長兩個膽子,他也絕對不會下達分兵支援師部的命令!”
伸手指著對麵以中隊為單位,排著整齊隊列,對鄂春克陣地發起集團衝鋒的敵軍,鬼才繼續道:“羅三炮你看看,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了,你以為敵人的這場進攻是怎麼回事,你以為這一切都隻是巧合嗎?你聽聽遠方傳來的槍聲和炮擊聲,如果你的腦袋還沒有被撞傻的話,你應該明白,這是敵人的全線進攻!全線進攻!你明不明白?!”
“他們同時進攻的,不僅僅是我們五九八團防守的鄂春了克陣地,而是全方位的猛攻!他們就是要在奇襲師指揮部,切斷師指揮部和各團聯絡的同時,向我軍防守部隊施壓,逼迫我們各自為戰,無法騰出手去支援師部!”
聽著鬼才的分析,在場所有人無不暗中倒吸了一口涼氣,而鬼才的目光,在這個時候,已經落到了雷震的身上。“雷震大哥,雷震師父,雷震排長,您不是一向機智百出嘛,您不是一向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中,保持旺盛的鬥誌,帶領我們這群兄弟,打出最燦爛的一擊嘛,怎麼現在你就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一樣,隻能傻傻的呆坐在那裏,半天不出一聲?難道,黃景升死了,就連你的脊梁骨,也被人拆掉了?”
鬼才深深吸了一口飽含著硝煙與血腥味道的空氣,再從肺葉裏把它們狠狠吐出去,聆聽著遠方敵人陣列裏,傳來的一陣接著一陣猶如重鼓轟鳴的腳步聲,在這種兵危戰凶的時刻,鬼才突然爆發了,他放聲狂吼道:“如果我們各團裏,再多一些參謀長這種無過便是功的懦夫,再多一些工兵團李樹正那樣敵人一個衝鋒,就能把整個團打垮的王八蛋,說不定沒有一個團能抽調出部隊支援。直到我們師指揮部被敵人連鍋端掉,大家各自為戰,最終被敵人一口一口全部吃掉的時候,說不定他們還會把責任推到距離師指揮部最近,卻沒有抽調部隊支援的黃景升大哥身上!”
“如果我們未來的曆史書中記載的這場戰鬥,會提到黃景升大哥,那些酸不啦嘰明明什麼都不懂,根本無法還原曆史真相,卻偏偏要裝成無所不知的文人們,將會怎麼評價他?我想,在他們的筆下,黃景升大哥不會是在戰場上身先士卒的勇士,不是為了救援同僚而壯烈犧牲的英雄,而是一個膽小怕事的懦夫,是整個二百師全軍覆沒的理由,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啊!!!”
千古罪人!!!
這四個道,猶如四道最狂猛的怒雷,狠狠轟進了雷震的心裏。而就是在精神恍惚中,鬼才的狂吼,當真是仿佛就在他的耳邊響起。“還有雷震,你是我們的排長,是我們的大哥,更是我鬼才的師父,我尊敬你,佩服你,更認可你從謝晉元老師那裏學到的為國為民舍生取義的精神,可是在今天,師父,大哥,排長,我必須要告訴你,你錯了,你錯得離譜,你錯得厲害!”
羅三炮真的急了,他指著鬼才,放聲狂吼道:“你小子不要太放肆,別忘了雷震不但是我們的大哥,更是你的師父!”
“什麼叫放肆?!”鬼才霍然轉頭,他猶如鋼針般的目光,狠狠落到了羅三炮臉上,“是不是非要像參謀長一樣,什麼都不說,老老實實的躲在師父的身後,就是尊師重道了,就是一個好徒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