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良把拜帖遞給她,可柔展開來一看,上麵寫著幾行虯勁有力的字:
“再拜方公足下:
八月十五中秋夜,誠邀令愛西湖賞月,乞請賞光為盼。奧斯曼頓首。”
可柔讀著請柬上簡簡單單的字,芳心繚亂,猜不透對方什麼用意。
有良見可柔攥著那拜帖,臉上時而惱怒,時而含笑,表情十分古怪,雖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但也略微猜到幾分。他不敢細問,從小到大沒有給她談過這兒女之事,隻怕突然之間,女孩子家麵子薄,羞了惱了也說不定。隻好試探著說:“這位公子不錯,倘若他邀約你,爹爹並不反對,你盡管去便是。隻是……”有良想到什麼,沒有講下去。
可柔沒有留意父親這“隻是”兩字,她正翻來覆去地考慮是否要赴約。但轉念一想,她方可柔從小到大,何曾怕過什麼人?不管他想幹什麼,自己若不赴會,一定讓他瞧小了。何況關於他的種種傳聞,也要找他當麵對質。
想來想去,唯獨不肯承認一個原因,在她心裏,是那麼渴望再見到他。
當日酉時,即有兩人抬了一頂軟轎來到方府,請方小姐移步,至斷橋相聚。
可柔到達時,奧斯曼早就在橋頭等候。他穿了件潔白的長衫,腰間係一根青色緞帶,垂著一塊五色絲絡纏著的環佩,長身玉立,更顯得英氣勃勃。
可柔從轎子上下來,奧斯曼迎上前來,作了一揖。可柔以為他又要長長說一番客套話,沒想到他抬起頭來,隻是看著自己,卻並不說話。但他眼神清澈而深沉,竟似比語言更生動。
可柔給他的眼光頓時弄得慌張,卻又不想讓他看出,故意做出一副凶相來:“看什麼看,不是你請我來的嗎?”
奧斯曼深深歎了口氣,終於說:“方姑娘,再見到你,真好!這一個月來,在下念茲在茲,就是這一刻!”
可柔的臉刷地紅了。她從來不曾遇到一個年輕男子如此直言不諱地訴說想念,羞喜之餘,立刻想起此人品性可疑,尚未得到證實,決不能輕信。她跺了跺腳,沒好氣地說:“信口雌黃!”
這時那個家僮過來,可柔已知道他是奧斯曼的貼身侍童,名叫卡讚。他行了個禮,領可柔上船。可柔走在前麵,故意不看奧斯曼一眼。
船頭已經擺好一張矮幾,上麵放著幾盤精致細點。可柔落座,奧斯曼在她對麵坐下。可柔不願看他,故意東張西望。隻見船頭船尾掛著玻璃風燈,燈火映著水波,光彩粼粼。
一名仆人奉上茶來。奧斯曼輕聲說:“這是梅家塢最好的炒茶師傅製作的明前龍井。方姑娘請嚐嚐。”
可柔哼了一聲:“我們杭州最好的茶給你吃,真是糟蹋了!”
奧斯曼並不生氣,笑著說:“你是覺得在下不懂茶嗎?其實在我國,專門有商人從貴國購買茶葉,運送回國。我國對茶葉的熱愛,不亞於中原。”
可柔說:“不是懂不懂的問題,是配不配!烹茶掃雪,向來是文人雅士行為,那些下……那些其他人,怎麼配得上品茶?”可柔本想說:“那些下流卑劣之徒”,可看眼前奧斯曼談吐風雅,禮數有加,這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奧斯曼已經聽出可柔意有所指,有些詫異地問道:“方姑娘何出此言,在下魯鈍,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姑娘,還請明示。”
可柔猶豫片刻,決定開門見山,不跟他繞圈子:“你沒得罪我,你得罪的是那幾個被你摔得鼻青臉腫的瓷器工匠!你真當我們大明朝的人是下等人,供你玩樂不成?”
奧斯曼更加驚奇,可柔於是把在宋府聽得的關於他如何騙走工匠,如何又逼迫他們騎馬的事說了,一邊說一邊觀察他的表情,看他劣行被發現,是否會羞慚狼狽。
不料奧斯曼既不羞也不慚,反而笑了,長出了口氣,說:“原來是為了這個!好在我正好有名證人在此間,否則方姑娘替天行道,可要冤死我了!”
他回頭對卡讚耳語幾句,卡讚離開船頭,過了一會兒,上來一人,向可柔行禮,是可柔認識的,住在街口的趙安,杭州城有名的製瓷匠人,可柔從小就聽過他的名字。
“趙叔叔,你怎麼會在這裏?”可柔吃驚地問。
趙安說:“方姑娘好。是的,我先前在秦家窯廠做了十幾年,沒料想前一陣子有個小工不留神,將刻刀劃過來,削去我半截食指。秦老板立刻找了由頭將我辭了,連帶當年的工錢也沒給我。我上有七十歲的老娘要養,正沒法子時,幸虧奧公子從旁人那裏聽說,特意來尋我雇我。他說就算手上有傷,有十幾年經驗在,也是旁人替不了的。另外有兩個工匠也是這樣,秦老板不是人,對我們又凶又刻薄,他們實在受不了隻好離開,幸虧遇到奧公子,重金聘請我們哥幾個。公子真是好人……唉!”他朝奧斯曼作揖,一臉感激之情,但沒讀過多少書,不知從何說起,隻得作罷。
這一來大出可柔意料,她偷眼看了看奧斯曼,又問趙安:“可是,我聽說,他雇了你們之後,卻又欺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