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柔:
我們已至奧斯曼國。人馬俱疲。但踏上故土,登時振奮。飄零在外三年,常自想念家國;而今重返,卻最盼你在身側……
自明朝選來的能工巧匠業已安頓,日夜趕製貢品。他們巧手精製,定能博我上大悅。我全力監工,務必精益求精,絲毫不得懈怠。
勞心勞力之餘,惟思念能解困乏……隻把一片相思之意,融入青花細瓷,願百代千秋之後,後人仍銘記你我之情……”
離七月七花魁會,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方府的丫鬟仆人都開始意識到,大小姐變了。
她變得沉默了。平日隻要方府有她,定然到處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可現在,她起床梳洗之後,會一個人坐在花園裏發呆,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時嘴角含笑,有時臉頰飛紅,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害羞的事。也會無端端發脾氣。更多時候,卻是凝思出神,人在這裏,心卻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一天,林家父子來方府做客。兩位長輩在一旁閑敘,明均徑直來找可柔。他立刻發現,可柔跟往常不同了,不像他所熟悉的那個刁鑽古怪的女孩子了。
“可柔妹妹,你病了嗎?”明均擔心地問。
“沒有。怎麼呢?”可柔懶洋洋的。
明均搔了搔後腦。他的腦子不像身手那麼敏捷,他意識到可柔有點不對勁,好像有心事,可又不知道怎麼哄她開心。
好容易想到一個話題:“對了,宋知府的四夫人新添了個兒子,過幾天要喝滿月酒,我爹爹和你爹爹都收到了請帖,你要去嗎?杭州府有名望的人都請到了,一定很熱鬧!”
“那又怎樣呢?宋知府添兒子,跟你有什麼關係,跟我有什麼關係,幹嘛要去湊熱鬧?”可柔不耐煩地說。
“說的也是……”明均又詞窮了,想了半天,眼前一亮說,“有了!據說宋知府剛得了一壇好酒,宋大人會在宴席上與賓朋一同品嚐,你一定喜歡!方伯父或許不喜歡你在大庭廣眾下飲酒,但我可以偷偷藏一些來給你……那是一名氣派很大的番邦男子送給他的,那人從奧什麼斯國來,說這酒是他們國家最有名的葡萄酒……”
“什麼?你說什麼?”可柔的注意力一下集中了,“什麼番邦男子?”
“我也是聽父親說的,說這男子是奧什麼斯國的使者,才去京城覲見了皇帝,獻了不少珍奇異寶,聖上龍顏大悅,禦賜金牌一塊,著各地官員好生接納。日前他與隨行侍從就在我們杭州遊曆,宋大人得知,特意安排他就住在自己的府邸……”
可柔吸了口氣,心怦怦跳起來。七月初七淑春堂一別之後,她再沒有聽過那個叫奧斯曼的男子的消息。以她的交遊,要想打聽他的下落並不是難事,何況他一名異國男子,行事又如此高調,必然引人注目。可她卻不敢。每次想到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會心慌意亂,臉上莫名其妙發燒。她想他從容不迫的氣質,也想他淵博豐富的見識,想他斯文有禮的談吐,更想他直言不諱的讚美。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從來沒有一個人,會讓她覺得既期待,又慌張,想見又不敢見,真是沒了方寸。
“宋大人的宴請,是什麼時候?”可柔問。
“八月初十。”
“聽起來還不錯,去看看也無妨。”可柔說。她盡力裝作滿不在乎,聲音卻忍不住發顫。
八月初十,宋府大宴賓客,全杭州名門望族到場祝賀,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可柔夾在一群女眷中,聽著她們寒暄說笑,眼睛卻骨碌碌地四下找尋,但始終看不到那個一直牽念的人。她告訴自己不許失望,卻不自禁地意興闌珊。這種酒醉燈紅的場合素來是她不喜歡的,她今天來,本就是為了那點不足與外人道的小心事。
“四夫人,前幾日聽三夫人說府上住了位遠客,華貴雍容,與我們中原人頗自不同,怎麼今天席上不曾見到?”
可柔心下一動,急忙回過頭來。說話的是彙通銀莊吳老板的夫人。可柔知道吳夫人向來愛刺探包打聽,聽聞年輕男子之事,更是熱心。隻因她家有一女,年齡不小,至今仍待字閨中。吳家家大業大,早放出聲去願意招婿入贅,隻因吳大小姐姿色平庸,又兼刁蠻潑辣,直到現在也無人應征。
四夫人柳翩翩抱著剛出生的兒子,笑說:“你是說那位奧斯曼的使者嗎?我們原請了他的。這人雖貴為一國使者,卻謙虛得很,隻說不懂中原人情世故,怕大庭廣眾出醜,也連累了我們主人的麵子,所以堅持不來。不過他卻十分知禮,昨日特意過來道賀,還送了犬子一份重禮。你們看……”
翩翩從兒子脖子上拉出一根銀鎖鏈,鏈子上係了一塊玉佩,卻不是尋常所見的墨綠,而是罕見的藍綠色,顏色均勻,瑩潤柔和,燈下光澤隱隱,就像流動的水波一般,一望即知名貴異常。女子們圍上前去看,一個個驚呼讚歎。
翩翩驕傲地說:“據說這是他們國家特有的美玉,名叫綠鬆石。是他這次帶過來的貢品之一呢!也難為他有心,知道孩子生肖屬蛇,說特意到靈隱寺求簽卜卦,得知屬蛇之人今年逢紫微星,應佩戴玉飾,則吉星高照,一生平安。這麼珍貴的物事,果能保得我兒一生平安,那我柳翩翩一定一輩子吃齋念佛,記得他的恩……”翩翩是第一年的花魁,此處許多太太夫人都知她出身風塵,口上不說,內心多少有些輕鄙,可此刻看來,她一臉祥和慈愛,直是個安分知足的母親,各人心下也不禁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