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號上是有常客的,乘船的常客與購物的常客,慢慢的,同時擁有這兩種身份的客人彼此相熟,於是決定在船上玩一票大的,他們對船長的說法是“一定會將名為‘江’的落難者帶下船,不會弄髒你的船”,而船長知道這些人勾結船員暫且租下了底層幾乎用不著的餐廳,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說“幾乎都是客人”,實際上這些客人中混著一個挺眼熟的人,江淮還沒去找過的那位“廚師”。
他站在廚師麵前,廚師頭朝下,隻能看到一雙腳,而眼角的餘光能瞥到那些蠕動的黑色觸手,他滿眼驚恐——
江淮隻是用陰影控製住了他們,並沒有在同調中消除他們的記憶與自我意識。
於是,這些人發現自己踢到鐵板了——這個撿來的家夥可能不是人!
然而江淮很快略過了他。
江淮正在挨個查看這些人的臉,他記得他們。
在第二輪,他檢索過船上人的記憶,雖然這些人都已經腦死亡了,但還能在有些人的記憶中翻看到片段式的畫麵。
黑色的、觸手、鋪天蓋地的、陰影。
“還有……昏黃的世界。”江淮緩緩抬頭,看向昏黃的房間。
仿佛從他們記憶中看到的,就是現在這一幕。
——“未來”發生的事情在“過去”被印證了,而印證它的就是從“未來”回到“過去”的江淮自己。
這一切就仿佛既定的命運,讓人產生頭皮發麻般的古怪感。
室內安靜極了,除了其他人恐懼的喘息聲與心跳聲,如果江淮是個無法反抗的普通人,他此時應該被項圈圈著,被迫匍匐在地上學狗叫,會被鞭打,虐待,在其他人的笑聲中一遍遍感受痛苦,會被割下全身的皮,又無法立刻死去,然後眼睜睜看著自己分屍。
而這一切都隻是因為他倒黴而已。
倒黴地遇到海難,倒黴地上了這條船,可卻沒有帶任何身份證明,倒黴地沒有多少“外人”見過他,即使是消失也沒人會發現,所以被選中成為目標。
如果不是江淮,也會是別人,而如果沒有人“海難”,可能這次的“聚會”就不會發生,而是在下一次,在更恰當的時候,有其他不幸的家夥被挑中,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大海之上。
大海多麼美好,但真正站在看不到邊際的海上,在交流不暢的船隻上,就顯得一艘船就像一座孤島,而在這樣的島上發生什麼,消失什麼,都不奇怪——人生處處都有意外。
“如果不是我……”江淮定定地看向眼前的每一個人,有人已經露出了哀求的神色,“如果不是我,這裏是不是就會變成領域?”
【你的每一個選擇都會影響結局,你接下來會選擇什麼?】
殺了他們吧。
反正是在虛假的“過去”中。
殺了他們吧。
反正都是一些垃圾、人渣,他們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嗎?
殺了他們吧。
如果他們死了,領域就不會……
“領域的生成和我沒什麼關係。”
江淮神色平靜地轉過身,走到門邊。
把手動了動,似乎是有誰想要進來——門並沒有從內部鎖上,估計是忘記了,也可能是因為這裏真的沒什麼人來,但門外站著一個熟悉的人,而江淮按住了門把手。
門外的漢斯露出茫然的表情,他捂住胃部,舔了舔嘴唇,小聲問:“有人嗎?”
可沒有人應答,他皺了皺眉,又敲敲門,發現沒人開門,也打不開門,自言自語道:“怎麼鎖上了?”
他有些餓,而在一直開著的餐廳卻沒找到人,繞了一圈後想到B2還有餐廳……似乎是有吧?
漢斯想著要不回房間去取泡麵算了,可不知道為什麼,雙腳硬是釘在原地,固執地敲了兩下門,同時,手臂用力,想要擰開餐廳的雕花大門——
有——人——嗎——
他的臉微微扭曲起來,但自己還沒有意識到,他腦海中隻剩下了一個思想“我要打開這扇門”。
“哢噠”
漢斯一愣。
門鎖上了。
“領域的生成和我沒什麼關係,”江淮重複了一遍,“在2020年以前,世界上是沒有領域這種東西的。”
“雖然世上存在著殺戮,但從沒有誰會在死後化為厲鬼,”他低聲說,“這個有鬼魂的世界的確讓很多冤屈死亡的人得以回到現實報仇,但我們的世界本來不是這樣的。”
“或許,那些有著鬼怪存在的故事中,已經消失的曆史記載中,的確曾經有過真正的鬼,可至少這些年來,死就是死,活就是活,沒有這種大範圍的異常,而一切異常,是從這條船上開始的。”
江淮抬起頭,門外的“漢斯”已經開始撞門了。
“在原來的時間線上,這個人沒有活下去,漢斯意外闖進來,但其他人應該沒有注意到吧,他們‘玩’得太興奮了,發現異常意識到不對勁的漢斯匆匆關上門,真正注意到他的隻有那個即將死亡的落難者。”
[他躺在餐台上,就像是被享用的食物,頭部倒垂,他以倒著的視角看到門打開了一條縫,小半張偶然見過一麵的臉探出來,然後驚恐地收了回去。
好半晌,又好半晌……
門“哢噠”一聲上鎖了。
他意識到對方站在門外,且站了許久,然後才鎖上了門,就像是鎖上了一個秘密。]
“然後,一切本該是像其他隱藏在黑暗中的慘案一樣,這個人會悄無聲息地死亡,就像是過去的那些一樣,幾年前,十幾年前,幾十年間其實發生了無數這樣的事情。”
“但是他死了,又活了過來。”
“這艘船變成了領域。”
然後,更多的慘案發生了,人創造鬼,鬼殺人,鬼再創造鬼,就像是平衡被打破了,整個世界都不對勁起來。
“但是當時在這條船上的並不是我,”江淮說,“如果是我,為什麼又要在十個月後,才取走我的身體?”
門還在砰砰響著,是漢斯在用肩膀撞擊這扇鎖起來的門。
他看上去可積極了,如果當初能這麼積極救人就好了。
江淮屈指敲了敲門,懶洋洋地。
“第一輪,漢斯跳下船死亡,是因為跳船逃生是‘他’的願望,還是‘他’曾經故意讓漢斯以為跳船就是希望?後者吧,但海裏是有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