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透百葉窗,照亮了整間病房。
風漏過窗簾,將書桌上一本書的書頁吹得鼓動起來,颯颯作響。
病床上躺著的少年動了動,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
入眼便是絢爛的陽光。
少年臉色青紫,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身體瘦弱,看起來弱不禁風,眼窩凹陷下去,嘴唇泛白,頂著一頭亂發。但哪怕此刻格外狼狽,也看得出他俊秀的麵部輪廓。
君銘垂著眼簾,避過了略有些刺眼的陽光。
他慢慢從病床上坐了起來,伸直了雙臂,抬眼打量自己的手。
皮膚白皙,骨節分明,卻帶著獨屬於病人的虛弱,看起來形似骷髏。
君銘呆愣了半晌後,慢慢掀開被子走下病床,但就在他雙腳踏地的一刹那,長時間沒有走路的雙腿一軟,他差點摔倒在地。
君銘勉強穩住了身形,嚐試著行走,他穿著藍白相間的單薄病服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扶著牆走到了書桌旁的落地鏡前,開始打量鏡中的自己。
虛弱。
單薄。
無力。
這就是他對鏡中的自己的形容。
君銘盯了很久,隨後慢慢對著鏡子抬起了手。
他輕輕將手放在了鏡麵上。
鏡中的他和現實中的他五指相抵。
君銘和鏡中的自己對視著。
他好像透過了這一麵薄薄的鏡子,看到了自己像是煙霧一樣逐漸飄散出身體的生命。
就在他慢慢打量的時候,緊閉的病房門忽然被人打開了。
君銘抬眼朝門口看去。
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棕色長發微卷的女人走了進來,發現君銘站在落地鏡前後略有些驚訝。
君銘挑眉看向她,女人頓了頓開口道:”出去看看吧,今天天氣很好。”
君銘沒有回答她,而是轉頭看向窗外。
女人也沒有再繼續說話,她與君銘保持著距離,站在原地打量對方。
明明陽光明媚,病房都是陽光的氣息,但少年的眼底卻布滿陰霾,灰暗的氣息連陽光都無法入侵。
他隻需要站在那裏,陽光就會避而遠之。
就在女人發愣的時候,君銘的一句話喚回了她的神誌。
“星辰花開了嗎?”
女人點點頭:“開了,今年開得比去年要好一些。”
女人頓了頓後試探說道:
“去看看嗎?你去年種的長得很快,都開花了。”
君銘轉身看向她,一雙深邃的黑眸透著無神的光:“我去年種了嗎?”
“是的”女人點頭,“種了很多,你還專門寫了一篇日記。”
君銘又垂下了眼簾,似乎在回憶這件事:“我忘了。”
“這是正常現象,畢竟你的失憶是反複發作的。”
女人說完這句話後,又沒能得到君銘的下一句回應。
君銘再次轉過頭凝視著鏡子。
女人沒有出聲打擾他,而是默默站在原地。
女人等了很久,就在她以為君銘不會回答自己,正打算悄悄離開病房的時候,少年冷淡清啞的聲音在空蕩的病房中響起:
“走吧,我想去看看它們。”
得到了君銘的回答,女人心底一陣驚喜,立刻說道:
“我去拿輪椅,你還不能好好走路,之後我會讓人給你安排康複運動的。”
女人離去了片刻就很快又推著輪椅回來了。
君銘坐上輪椅,女人推著他出了病房,向電梯而去。
就在兩個人穿過拐角處的時候,君銘看到了幾個和自己一樣穿著病服的病人。
然而,君銘發現自己和他們視線交錯的時候對方總是會露出害怕的神情然後躲開自己的目光。
君銘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同一種情感——
恐懼。
而他們的這種情感讓他感到厭煩。
好像看膩了。
君銘沉默著,幹脆閉上了眼,任由女人推著輪椅下樓到了花園才睜開眼。
正值深春,花園裏的花都開得很好,遠遠就能聞到馨香。
君銘一眼就看到了在陽光下搖曳生姿的星辰花。
深藍色的花兒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淡淡的幽藍色光輝,好像是聖地中唯一的一處陰影。
君銘示意女人不用跟來,自己坐在輪椅上靠近了那片花叢。
君銘垂下眼簾,凝視著花叢中的一朵花。
星辰花,又名勿忘我。
他不知道為什麼,一醒來最關心的不是自己又忘了些什麼,而是這種花。
他有種直覺,這種花對他來說有著非同一般的特殊意義。
但究竟是什麼意義,他卻想不起來了。
隻是在看到它們的時候,心裏忽然湧起了一股無名的悲傷。
很難受的感覺,但卻找不到悲傷的來源。
好像他失去了什麼東西,永遠失去了。
可他究竟失去了什麼?
他忘記了。
女人遙遙看著在花叢中的君銘,太過於專注以至於有人站在自己身後也沒能及時察覺。
“他醒了?怎麼不去報告?”㊣ωWW.メ伍2⓪メS.С○м҈
男人穿著同樣的白大褂,沒有戴口罩,露出了英俊的臉龐,他順著女人的視線也看向了君銘。
“報告了怎麼樣呢?他又忘記了很多東西。這一次就連他去年種下了新的勿忘我這件事都忘了。”
男人聞言皺了下眉:“他忘了這個?”
女人點頭:“嗯,我看他真的要忘光了。你說,他等了那麼久都沒能想起來,現在失憶又越來越嚴重,他怎麼還是這麼執著呢。每次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看他的花,就是去照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