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那道穿透荊棘,照進他心底的光,隻差一點。
差一點,他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牙齒止不住打顫,他彎腰拾起地上的雁翎刀,一步步朝著寶樂公主走去。
刀刃拖在地麵上,摩擦發出刺耳的嗡鳴聲,他嘴角似是在笑,卻又比哭還要難看。
司徒聲蹲在她身前,低聲喃喃道:“娘,我累了。”
她捂著布滿淚痕的臉頰,自顧自的沉浸在悲傷之中。
太上皇聽到這話,以為司徒聲要動手殺了寶樂公主,他疾步朝著司徒聲走去,朝著殿外怒吼一聲:“來人——”
司徒聲擦了擦她眼角的淚水:“娘,你好好活著,替我和爹活著。”
話音落下,他舉起手中的雁翎刀,帶起殿中一陣淩厲凜冽的寒風,精準的朝著自己的心髒貫穿而去。
就在刀刃劈下的瞬間,有一雙手臂圈住了他的腰間,感受到那滾燙的體溫,他身體僵硬如石,握住刀柄的指尖輕顫,下意識的頓住了動作。
“我收了哥哥的蘭草,便是哥哥的人。”
林瑟瑟緊貼著他的脊背,嗓音中帶著一抹堅定:“若哥哥想離開,便也帶我一個。”
“倘若這把刀穿不透兩人,那就換一把劍……”
她的聲音被盡數吞沒,他歇斯底裏的掠奪著,苦澀冰冷的淚水在舌尖打轉,其中隱隱摻雜著一絲鐵鏽的血腥氣息。
他壓抑在心底的恐懼、煎熬、痛苦,似乎都在這一瞬間化為烏有。
原來,愛就是哪怕他沾滿鮮血,一身汙穢,隻要他回頭,她都一直在他身後。
當司徒聲平靜下來,寶樂公主已經被太上皇抱走了,而殿外也湧入大批晉軍。
率兵的將軍是陸濤,他是陸凱的同胞哥哥。
陸濤原本是無名小卒,因在比武招親那日,他主動跳下擂台,讓陸想欠了他人情,所以陸想此次前去邊關擊退匈奴,便將他帶在了身側。
第一個在邊關城中,發現陸想不見的人,也是陸濤。
與其說陸想被匈奴掠走,倒不如說是陸濤為了功名利祿,將陸想出賣給了太上皇。
如今陸濤身後的晉軍,便是太上皇給予他的回報。
陸濤是從邊關趕回來的,他身後的晉軍足足有上萬人,陸父帶來的將士死的死,殘的殘,活下來的也早已精疲力盡。
就算司徒聲自己再能殺,也不可能帶著林瑟瑟突破出這重重包圍。
無須太上皇多言,陸濤已率著晉軍跪在地上:“微臣護駕來遲,請太上皇恕罪——”
一句護駕,便已是將保和殿內的屍體成堆,以及皇帝的死因,都歸功到了司徒聲身上。
太上皇將寶樂公主安置在他的座位上,他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疲乏:“將屍體清理掉,贏嵐準備登基。”
原本他想在翌日,給贏嵐舉行登基大典。
因為他答應過贏嵐,待贏嵐登基之後,再殺司徒聲。
雖然現在一切還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他總隱隱覺得哪裏有些不安。
為免夜長夢多,倒不如先簡單舉行登基儀式,等殺了司徒聲之後,再補辦一個隆重的登基大典。
晉國的臣子死的死,殘的殘,仍留下的活口,為了各自的性命,也不得不屈服於太上皇的命令。
太上皇讓人帶來了祺嬪,她已經十幾年沒走出過景陽宮的暗室,見殿上擠滿了身穿戎裝的晉軍,她害怕的雙腿都在打顫。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林瑟瑟,便下意識往林瑟瑟的方向移了兩步,可還未走過去,卻又被太監製住了手,攙扶著她往殿上走去。
嬴璫的屍體已經清理走了,祺嬪被安置在太後的座位上,她低埋著腦袋,不斷的搓著雙手指腹。
司徒嵐穿上了繡娘連夜趕製的冕服,太上皇親自為他戴上冕旒,眸底隱隱浮現出一絲欣慰之色。
太監拿起詔書,尖聲道:“元年三月初吉甲寅,晉成帝駕崩,即立贏嵐為新帝。”
殿下響起眾臣叩拜的高喝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晉軍高舉手中長戟,一遍遍應和呼聲。
聽著那不絕於耳的萬萬歲,太上皇走向贏妤,唇邊溢出淡淡的笑意:“你看,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早就說過,我們的孩子會站在山巔,成為流芳百世的千古……”
隻聽到一聲刺耳的驚呼,笑意凝固在他的嘴角,他緩緩垂下眼眸,怔愣的看向自己被長劍貫穿的胸口。
時間仿佛定格在這一瞬間,他僵硬著身體,側過眼眸,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手執長劍的司徒嵐。
司徒嵐輕描淡寫的笑道:“很意外嗎?”
他搖了搖頭,抬手繞到身後,麵色平靜的用匕首削斷了餘出身體外的劍刃:“寡人以為,你會再等一等。”
司徒嵐沉默一瞬:“等什麼?”
太上皇從腰間的錦囊中取出蠱蟲,動作嫻熟的扔在傷口處:“至少等到你羽翼豐滿。”
是了,他心底的不安,源自於今日完全置身事外的贏嵐。
仿佛不管發生什麼,贏嵐都無動於衷。
太上皇眸光瞥向殿下的司徒聲,笑容似有嘲色:“你是為誰刺出這一劍?”
他問這話時,注入了幾分內力,整個殿內都回蕩著他的聲音。
司徒嵐甚至不用回頭,也知道司徒聲此刻正在盯著他看,他毫不猶豫道:“一山不容二虎,朕是在為自己鏟除路障。”
太上皇對這個回答還算滿意,他將藏在袖中的割城詔書遞了過去:“快接著,別染上了血。”
司徒嵐眼眸低垂,他垂下的手臂微微繃緊,似乎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四年,已經過去四年了。
他至死也不會忘記,父親將他喚去書房的那個深夜。
父親平日待司徒聲有多嚴厲,對他就有多溫和,但那天的父親,看著他的眼神卻帶上了他看不懂的複雜之色。
燭火燃掉半截,父親仍對著他在失神。
許是被他的咳嗽聲喚醒,父親終於回過神來。
父親問他,倘若他不是他的親生血脈,他想不想去找回生父,認祖歸宗。
雖然不知父親為何會問這種問題,他還是認真的答了一句不想。
他能看出父親有心事,正當他猶豫如何開口替父親解憂時,父親卻突然對著他跪了下去。
他慌忙也跪了下去,試圖扶起父親,但父親怎麼都不願起身,紅著眼睛跟他說起了他的身世。
父親求他,請他務必從太上皇手下,保全他母親和司徒聲的性命。
他整個人都陷入了恍惚之中,父親說的每個字他都能聽懂,可連在一起,他怎麼就聽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