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夜色沉沉,像是被濃稠的墨汁給染透。
陸執伸出了手,將燈下的施穎拽到了黑暗中。
施穎嚇得臉頰發白,渾身哆嗦了起來。
陸執手指摩挲著她的脖頸:“以前的我可能會有點興趣,但人可真難說……由奢入儉難,你懂這個道理麼?”
施穎被他強行拽了過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昏暗。
唯有陸執搭在帽衫上耳機的紅色,在一點點的滲開。
——鮮豔的紅色。
施穎腦子發懵,根本不知道陸執說了什麼,緩緩的點了下頭。注意力完全被奪走,黑暗和血腥味在步步緊逼。
“不,你不懂,不然怎麼會來找我?”
陸執笑著說,“我以前隻覺得漂亮才能當成獵物,但現在有個人讓我改變了想法。能讓我心潮澎湃的,隻有強大又美麗的事物,這樣毀起來才有意思。”
施穎胸口劇烈起伏:“是說潛力嗎?我聽他們說了主區,別人能做到的事,我也……”
她渴望得到強者的庇護,看到陸執一直追在喬弋舟身後跑,就算嘴裏喊獵物之類的話,也沒對他動手,施穎便心動了。
“別人,指的是舟舟?”
施穎沒有說話,透過額間那淩亂的黑發,都能看到陸執輕蔑又冰冷的眼神。
陸執拉開了門,走了進去,根本沒有開燈。
裏麵陰森,比走廊還要黑暗。
過了許久,才從黑暗裏探出一隻手,像是死人那樣蒼白。
手機跌在地板上,響起那高昂的交響樂,正到了最高-潮的地方。
“不是覺得自己有潛力?那就證明給我看。”
—
公寓光線昏暗,牆壁斑駁發黴,管道破開水泥牆麵,張牙舞爪的朝外延伸。
現在已經是第三天晚上,方焱和喬弋舟一起住進雙人房。
喬弋舟倒水喝,頗有幾分心緒不寧。
方焱站在他身後。連續幾日的死人,讓他眼下泛著青黑:“你被綁定了戀人,為什麼不告訴我?”
洗手間的水龍頭滴著水,滴滴答答的聲音,連綿不斷。
方焱此刻的問話,也伴隨著滴水聲,清晰的傳入喬弋舟的耳朵裏。
喬弋舟轉過身,黑白分明的眼瞳直視著方焱:“我以為你猜到了。”
方焱:“你被綁定了戀人,凶手陣營的人不可能不針對你。”
氣氛驟然變得尖銳又凝重,方焱的話不算咄咄逼人,卻如利刃劃了過來。
“所以你也同意施穎的話,覺得我是第三方?”喬弋舟發出嘲弄似的笑聲,“我是第三方,會在前期就犧牲自己兩個隊友,還把自己暴露出來嗎?這樣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時間一點點逼近第五天,每個人都開始心浮氣躁。
哪怕是一分的猜忌,都會被擴大成十分。
經過了幾場遊戲,喬弋舟深知這個道理。
他在主區提出來過,C級難度,又是這樣的規則,沒必要派這麼多老玩家。
然而除了林鴿外,所有人都決定參加這次遊戲。
江時是因為生存點數不夠,不得不進來。其他幾個人,卻是害怕隻靠新玩家,進入C級難度的老玩家會全軍覆沒。
所有人都想搏一搏,險中求富貴。
畢竟隊伍進入遊戲了,單獨一個玩家停留在主區,是需要支付許多生存點數的。
方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那江時是怎麼死的?難道是A隊的大佬殺……?”
他還未說完,便被喬弋舟給打斷:“是我。”
方焱震驚的看著他。
大部分人遇到這種事,不應該逃避,或者死不承認嗎?
他為什麼還……?
喬弋舟手裏的玻璃杯太薄,他捏得又太用力,竟一個不小心將玻璃杯給捏碎。滾燙的熱水將手掌燙紅,玻璃的碎渣也深深紮入了肉裏。
可喬弋舟卻完全感知不到似的:“江時要殺了我,我們都想活下去,我和他一對一,是我贏了。”
這短暫的一句話裏,卻讓方焱感受到了驚心動魄:“凶手可以支使鬼怪,戀人的另一端又是A隊大佬,你們為什麼還一對一?”
喬弋舟用盡全身力氣發出聲音:“因為隻有活下去這件事,我不想逃避!”
這鏗然的聲音,像是直擊方焱的靈魂。
試問,他麵臨這種危機時,能做到這樣嗎?
方焱幾步走了過去,心軟了下來:“你的手給我,玻璃渣都紮進去了,都不知道疼嗎?”
喬弋舟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手,都說十指連心,是不可能不疼的。
可他卻像是失了痛覺那樣。
甚至於,他渴望著這種疼痛,想要沉溺在這種疼痛當中。
方焱:“你在故意折磨自己。”
喬弋舟沒有說話,隻是被方焱拉著,開始上藥。
紗布一卷又一卷的纏住了他的手,白得分外刺眼。
喬弋舟許久才說道:“江時和林鴿是什麼關係?”
方焱:“好友關係。”
喬弋舟:“沒了嗎?”
方焱沉思片刻:“江時應該有些喜歡林鴿,但林鴿那個樣子,這種事上沒心沒肺的……”跟某個人一模一樣。
喬弋舟眼睫垂下大片陰影:“我以後會無條件護著林咕咕。”
方焱重哼了聲,惡聲惡氣的說:“某個人還是先護好自己吧,身上還有哪些傷?”
喬弋舟:“……肩上,腿上,後背,都有。”
方焱呼吸裏都帶上了疼痛,在他印象當中,以前的喬弋舟微微擦傷一點,都要叫苦個半天。
可現在他學會藏了,別人不問,他什麼都不說。
也對,一對一,怎麼可能不受傷?
方焱聲音發啞,輕柔的握住了他裹滿紗布的手:“疼嗎?”
喬弋舟一個字都沒說。
他整個人緊繃如弓,坐在灰色的沙發上,隻占了小小的一個角。
方焱忽然間想起他在主區說過的話,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對別人動手。
這樣的人,卻違背了自己的原則,可見當時被逼得多狠。
“我雖然是自衛,但終究對江時下了手,無論是悔恨還是愧疚,也該是我承受的。”
“別安慰我。”喬弋舟走出了房間。
方焱無聲的歎了口氣,脫力一般的仰頭躺在沙發上,朝天空伸出了手。
傻瓜,明明都知道會悔恨愧疚,為什麼還要弄髒自己的手?
“你是自衛啊。”
方焱用衣袖遮住了眼睛,遮住了那炫目的燈光。
他從來沒有一次這樣覺得過,眼前的喬弋舟是如此真實。
—
喬弋舟剛走到門口,便看到了傅雲秋。
走廊燈光慘淡,狹小幽長,安靜得令人窒息。
他背靠在牆上,黑色的上衣蹭了一身牆灰。微微低著頭,以至於臉上的溫柔都變得虛假。
喬弋舟停下腳步:“雲秋,你怎麼會在這裏?”
傅雲秋輕聲道:“抱歉,本來是過來找你的,哪知道把你和方焱的對話都聽到了。”
喬弋舟:“沒關係。”
傅雲秋溫聲詢問:“有興趣談談嗎?”
喬弋舟回頭看了下掛在屋內牆壁的時鍾,已經顯示十點了。
“很著急嗎?要不明天談吧。”
傅雲秋:“很快的,明天談……我怕沒有機會了。”
沒有機會了?
傅雲秋是擔心自己被殺嗎?
喬弋舟朝右指了指:“去那邊怎麼樣?離雙人房也近。”
傅雲秋臉上重新掛上了溫和的笑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