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老爺子是五年後去世的。
人到了這個年紀,有腦瘤的病根,又經曆了兩次白發人送黑發人,饒是心理再強大也堅持不住,纏綿病榻幾個月,很快就走了。
比薑天來去世時好一些,這次薑宥見到了他最後一麵,那時老爺子已處於彌留之際,看了一圈身旁的兒孫,說:“我這輩子活的很失敗,既對不起東輝也對不起家人。但我最後悔的一件事,是沒能在小宥小的時候好好待他。”
“咳咳咳......”他嗆了口口水,“我不央求原諒,即使得到原諒也不能代表芥蒂不存在。我隻求......小宥,看在你是薑家子弟的份上,如果東輝遇到困難,你伸手幫一把,隻要幫一把就好。”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麵對著臨終的老人,薑宥說不出拒絕的話,輕輕點了點頭:“好,外公。”
於是薑玉廣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兩年前薑唯精神出問題了,沒法管事。薑馳和外人聯合差點毀了東輝後也很少露麵,操辦葬禮的事便落到了薑宥頭上。
幸好有薑湛俞幫他——這位小霸王自從接手東輝,變得越來越成熟穩重,薑宥不知道這算好或者不好,但人各有命,如果這真是薑湛俞逃不過的宿命,坦然接受總比逃避好得多。
兄弟二人幾句話解決了分工的問題,由薑宥負責發訃告、邀請賓客,薑湛俞聯係靈堂、墓地一切事宜。
薑家在墓園有祠堂,不需要重新找,著重布置靈堂即可。老爺子生前不喜歡鋪張,薑湛俞便把靈堂布置的很簡潔,薑宥隻請了二十幾位賓客,都是和薑老爺子關係不錯的老友,沒請那些亂七八糟的旁支也沒通知媒體。人死如燈滅,想來死者應該不喜歡被打擾的。
然而,到了告別儀式當天,聽到消息的薑家旁支們還是來了。
薑宥和薑湛俞一左一右站在靈堂門口迎客,看到薑宥,他們綠豆蠅似的一窩蜂撲到他身邊:
“小宥,好久沒見你了,最近挺好的吧?”
“人老了總會有這一天的,小宥節哀,難受的話可以來阿姨家裏坐坐。”
“聽說你拿了國外好幾家大公司的單子,最近操持葬禮耽誤了吧?如果忙不過來可以找伯伯,伯伯幫你一起完成。”
“小宥,我家你表哥是做樓體保溫的。XY新的公司大樓已經建好了,我看正在招標樓體保溫,考慮考慮你表哥這邊?”
一群人各懷各的心思,表情倒是如出一轍的諂媚。薑宥淡淡看著他們,一一打太極回絕,這群蒼蠅討了個沒趣,分別散開,進去做遺體告別了。
薑湛俞冷笑一聲:“哥,你看看他們現在的嘴臉,再想想幾年前沒事酸你幾句那樣,真夠惡心的。”
如今的薑湛俞在外人麵前輕易不會說這種話,看到薑宥才嚼幾句舌根。薑宥道:“不是很正常麼。”
“也對,捧高踩低是這個圈子的傳統......哥,你知道你剛才的表情讓我想起誰了嗎?”
“誰。”
“哥夫,”薑湛俞撇撇嘴,“剛才你臉上那股漠視一切的勁兒簡直跟他一模一樣。”
和裴明霄一模一樣?薑宥難以置信:“你看錯了吧?”
他們兩個無論相貌抑或性格,都屬於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怎麼可能像?
“我聽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會越來越像,有人管這種叫夫妻相,其實就是被對方影響到了,潛移默化,神態和動作逐漸趨於一致。你啊,就屬於這種情況。”
假的吧......
薑宥持保留意見,決定回去觀察一下裴明霄再說。
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自己哭,離開時別人哭。有句古話叫“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但其實生帶來了自己的眼淚,死帶走了別人的眼淚,淚仿佛是人一生中唯一的標記。薑宥想,回去後他要畫一係列與眼淚有關的珠寶,他總要做點什麼來紀念那位老人。
告別儀式結束之後,見薑宥沒有搭茬的意思,薑家旁支們訕訕走了,隻剩下兩個情緒未平複過來的老友。
其中有一個姓李,是薑老爺子的同學,和薑老爺子幾十年的交情,薑宥小時候就見過他。
這個年紀的人對待死亡有種自然的超脫,他沒哭,朝薑宥招了招手:“小宥。”
“李爺爺。”薑宥邊打招呼邊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