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拂眉一笑,忽覺的沒趣極了,隨意揣起信封,聲音倦懶道:
“讓劉忠備車吧,送我回去。”
林福見她臉色不對,小心翼翼地答了好,轉身去找車夫,又按照薛睿的吩咐,將廚房早準備好的湯點裝在食盒裏,交給餘舒的丫鬟芸豆,悄悄囑咐她回去給主子熱宵夜,今兒一天餘舒都沒吃什麼。
餘舒於前門坐上馬車,林福和兩個侍婢小晴小蝶站在門口目送著馬車消失在駉馬街繁華的燈火中,沒人注意到一個身影騎馬從路邊巷子裏出來,悄無聲息地持韁跟上馬車。
坐在車裏,餘舒兀自想了一會兒心事,回神發現芸豆正偷偷瞅她,便換了個坐姿靠著,問她:
“今天嚇到了嗎?”
她向來獨來獨往慣了,出門鮮少帶著小丫鬟,難得出來一回,還遇上今天這樣亂糟糟的場麵。
芸豆搖搖頭,挪了一隻軟枕給餘舒靠著,靦腆道:“奴婢沒見過什麼世麵,隻怕笨手笨腳給姑娘丟臉了。”
餘舒自己是個奸詐的,卻反而樂喜這些性情淳樸之人,微微一笑,對她道:
“你不笨,見識少不要緊,往後多學著點兒,我要用著你的地方還多,隻要你不犯傻,就踏踏實實跟著我吧。”
芸豆原先是趙慧的丫鬟,被安排去侍候餘舒,一直都覺得餘舒看不上她,所以做事小心又本分,不說戰戰兢兢,卻總怕餘舒哪天會舍了她,今兒難得聽她一回好話,眼圈子立馬就紅了,點點頭,道:
“姑娘放心,奴婢不傻的。”
餘舒還要再說什麼,忽而馬車一個轉停,她身體朝前傾了傾,芸豆忙伸出手護過來,餘舒扶著她坐直了身子,皺眉看著車門,芸豆這便轉頭對外麵道:
“外頭怎麼啦,好端端地停下。”
劉忠的聲音在外麵響起:“驚著姑娘了,有人攔車。”
餘舒不悅道:“是何人?”
劉忠沒有答話,換成另外一個聲音:
“小魚,是我。”
* * *
是夜,司天監,太曦樓。
任奇鳴提著袍角,匆匆走過靜謐流淌的竹溪橋,腳步沉重,惹的橋下未眠的一群金麒魚四散遊走。
暢通無阻地進到樓中,任奇鳴在二樓看到了坐在窗畔擦拭玉笛的鶴姿人影,幾步上前,低聲稟道:
“太書,韓聞廣終於有動作了,如您昨日預料,他指使著一群親傳弟子,找到新算子比鬥,欲借機直指我司天監無能腐縟,好興辦他那尚未功成的天算府。”
大提點手上動作未停,回頭看他一眼,雲霧一樣的麵容,似笑非笑,“我猜他未能如願吧。”
任奇鳴眼中閃過一抹異色,點點頭:“然也,新算子以一敵三,挫敗了他們。”
大提點這才將手中玉笛放下,感興趣道:“哦?講來我聽聽。”
任奇鳴於是便將下午發生在忘機樓的比鬥經過講了一遍,詳細之處,竟好像他下午在場親眼看到似的。
“哈哈,真是好一個女算子啊。”聽完這一段,大提點便歡聲笑了,側臉映著月色,清清楚楚地讓任奇鳴看出他此刻心情極好,便忖度道:
“韓聞廣算盤打錯,今日碰壁,又當眾被掃了顏麵,應該會安省一段時日,省了我們一樁大麻煩。隻是這新算子不知天高地厚,如此得罪韓聞廣,壞了對方大事,日後必遭那一夥人打壓。”
大提點擺擺衣袖,輕描淡寫道:“那我便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任奇鳴低頭問道:“太書的意思?”
“坤翎局不是還缺著一個人麼。”
任奇鳴麵有猶豫,“可這本來是要留給——”
大提點抬手打斷他的顧慮,撿起窗台上玉笛,撫弄著笛孔,神情冷淡下來:
“我司天監二百餘年,曆來自古,大小官職都是有能者居之,聖上也莫能幹涉。等過了聖祖祭日,你就去安排吧。”
任奇鳴見他主意已定,便不多言,行禮要告辭,卻被他叫住。
“許久沒能吹笛給人聽。”大提點將笛子湊到唇邊,輕輕試了幾個音,垂下睫毛覆住了深深瞳色,眉梢寂寥,月下低喃道:
“沐風一去,再無知音。”
任奇鳴身形滯留,垂手站在原地,無聲一歎,“奇鳴有幸。”
這一夜,太曦樓許未響起了如泉似流般的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