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我們天師道從不妄殺,可因為我撒了謊,使得那紀懷山今日落了個慘死的下場,我心有內疚。”
聞言,餘舒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按捺住心中的憋屈和煩悶,對他解釋道:
“景塵,你把人心看的太簡單,我實話告訴你,紀懷山今天會死,全是他自己找的,沒人逼他。他是為了保住紀星璿,保住紀家才選擇尋死,這次大衍試利用職權徇私舞弊的一定還有人在,可他就這麼死了,再問不出什麼,人死為大,再大的罪還能再追究什麼,就連你都同情他們,更莫說是別人不會心軟。那些僥幸逃過的人承念他的恩情,十有八九會幫他照顧後人。紀星璿不必為作弊一事擔罪,憑著她的資質,這次大衍試必然高中,一旦她成了大易師,這個年紀的女子,必定名動京城,到時候不光她會翻身,紀家也不會沒落。”
說到這裏,她嘲笑一聲,兩手抱著臂膀,道:“紀懷山這一死,非人逼迫,而是他種種算計,死得其所,你何須要為他內疚,我又何須要為他的死擔錯。”
聽了餘舒的話,景塵神情略變,抬頭對上她冷漠無情的目光,心中不明一悸,閉了眼睛,又想起紀懷山慘死那一幕,歎息道:
“你說的沒錯,他本不用死,的確是他自願尋死,然而,倘若不是被逼無奈,他又何必要以死保全家門後人。小魚,他們的確是有錯,但罪不至死,早知會讓人丟了性命,我...一開始就不該說那謊話。”
看著景塵無奈閉目的樣子,餘舒冷笑,聽出他最後一句話中對她的不苟和後悔,心中頓時有些悲戚,那紀懷山是罪不至死,那紀星璿也罪不至死,她就活該被人陷害暗算,擰斷了手指嗎?
那天晚上她被他們從司天監送回家,半昏半醒時,是聽見賀芳芝和薛睿的低聲交談,說她的手指就算接好了,往後也不能再正常用了。
她不想讓他們擔心,就裝成不知,每天灌那些苦藥,忍著夜裏生骨的疼痛,對誰說沒事,對誰都說好了,怎想這指頭連著心,那紀星璿被夾了一下,還沒見血,就疼的又哭又喊,她的小指卻是生生被人折斷了骨頭,連皮帶肉,她還要忍著這鑽心的疼,從那祖孫兩個給她挖的坑裏爬出來,再將他們推進去,隻是他們沒站穩,摔死了一個,能怪她狠心嗎?
景塵隻是看到紀懷山慘死,紀星璿可憐無依,他卻不知,將他們逼到這一步,是她保護自己的方式,挨了打就要狠狠地還回去,對於那些敢來招惹她的人,她從來不會心軟,也沒有心軟的必要。
如果景塵以為她這麼做不對,那她無話可說,他有他的道義,她也有她的固執,她就是這樣狠心的一個人,前三十年是,再過三十年,依然是。
餘舒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慢慢的鬱氣吐出來,大聲道:
“停車!”
馬車突然在街口停下,景塵身形一晃,睜開眼,就看見餘舒揮開簾子,彎腰下車。
“小魚?”
餘舒跳下馬車,一手撐著車簾,坦蕩蕩地看著他,道:“景塵,我沒有做錯事。”
對與錯本來就是這世上最說不清楚的事,是與非,但求問自己心無愧,不需要別人讚同。
景塵看著餘舒這樣認真的眼神,不知為何,竟是從中察覺到了一絲疏離,忽然有些無措,張口想要說話,那繡滿了青枝的幔簾卻在他眼前垂下,不等片刻,遮住了車外的光陰。
他愣了愣,直到車外的太監問詢他是否回宮,才趕忙推開簾子,向外看,卻見眼前一條人來人往的大路,餘舒的人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 * *
餘舒大步走過陌生的街頭,沒有回頭去看身後的馬車是走是留,也沒想過景塵是否會追上來,她隻是沿著街市,漫無目的地行走,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既是明朗,又覺茫然。
她隻知道,她現在不想一個人待著。
就這麼,她不知道走了多久,隱約聽見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又朝前走了十幾步,才反應過來,轉過頭,看著行人稀鬆的街中央,一人騎著馬略顯得匆促地追上來,在她身旁停下,那馬上的人低頭看看她,鬆了口氣,額頭上一層薄汗被正午的陽光照的微微發亮,連同那促狹的笑容:
“我喊你好幾聲都沒聽見嗎,耳朵是不是有問題,害我追了你半條街,真是的。”
似乎在何處聽到過相同的話,餘舒無心計較,仰起頭,隻覺得眼前這人此時看起來順眼極了,於是燦然一笑,朗聲道:
“大哥,走,我們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