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家
午飯後,紀孝穀坐在庭院裏,沒有讓妾室作陪,一個人飲著飯後茶,手裏翻著一本無名的賬冊,有一個頭戴布巾的管事匆匆跑進來,彎腰在他耳邊說道:
“老爺,寶仁裏出事了,有人來砸場子,從頭六局,一直贏到了三十一局,前前後後二十五局一局沒落下。好多易客聽聞了消息趕過來賭鬥,這一個上午單是易區就入了三百兩銀,全被幾個客人吞下去,咱們一分沒得呀。”
紀孝穀手裏的茶蓋一磕碰,蹭掉了一角,心頭暗驚,寶仁賭坊可不比別處,每日的題目都是他族裏的十幾個易客親自出的,未免重題,每三天都會換一個套路,竟有人能連中二十五局,是何方來的人物?
“既然察到苗頭為何不把人‘請’走,反由他鬧大?”
管事叫苦:“老爺您有所不知,那來砸場子的是位道爺,身上還帶著劍器,小人哪敢叫人強‘請’。”
“是道士?”紀孝穀麵露為難,要平平常常來一個道士在他地盤上搗亂,他是不會客氣,但一個能連破他賭坊二十五局的道士,肯定師從不凡,真背後有山門,可不是他好輕易得罪的。
“是啊,老爺,現在各家都派人到咱們賭坊來看熱鬧了,一樓二樓擠的滿當當的,再叫他贏下去,咱們寶仁的招牌怕是要砸,現在客人越聚越多,每一局的賭金也大了,他真再賭上個二三十局,我們要少賺四五百兩呢!”
一聽這數字,紀孝穀也覺得肉疼,別看他家大業大,就他三房上下這麼多人口,一年的花銷,也就是一千兩出頭,現在有人借了他的地盤,坐地摟金,不光是砸他的招牌,還是在拔他的毛。
紀孝穀坐不住了,站起來,衣服都不換,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後頭隨從:
“去景傷堂找周先生、鄭先生來,備車。”
走到門外,卻與正往裏行的一主一仆撞上,門頁遮住了人影,隻露一角荷葉邊的綢裙在外頭,一串晶瑩乳白的玉環壓著裙角。
“三叔。”
紀孝穀一抬頭,先露了個笑:“星璿今日怎麼有空來找三叔?”
“我是來謝謝三叔昨天讓人送到我院子裏那一對白頭鳥兒,我很喜歡——你這是要出門去嗎?”
“正是要出門。”
“嗯...三叔,我瞧你眼瞼微突,耳背發白,有破財之相,今日最好不要出門。”
聞言,紀孝穀看著門外頭的人,心思一動,道:“星璿,你上回不是還說,想見識賭易,三叔正要去萬象街的賭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門,去瞧瞧熱鬧,順便幫三叔出出主意?”
“咦?可是...爹要是知道了,會不高興。”
“嗬嗬,你不說,我不說,你爹怎麼會知道,剛才你不是還說三叔今天會破財麼,正好你來幫三叔把把關,去去晦氣。”
“那,我就和三叔去瞧瞧。”
紀孝穀麵上愁容一掃,笑著帶路,“走。”
他這寶貝四侄女擅數,義陽城的人都知道他紀家的四小姐考過了大衍試,進了太史書苑學易,卻不知她是一下通了兩科,除了一門相麵,另一門便是算學,算學更是進了百名。
紀家有個年僅十六歲的大算師,這一點,就是孔劉二家都還不知道。
* * *
“第三十六局——一人中——柒拾九號牌!”
高櫃上,夥計一搖鈴,聽到有人寡中,幾乎是同一時間,眾人便將目光移到櫃台前麵,那一道一乞身上,看見小乞丐翻牌子的動作,又是一陣唏噓聲響起來,看著景塵的目光也愈發好奇和崇敬了。
餘舒把手裏的黑頭牌翻了個兒,遞給麵色僵硬的夥計,抓起他手上的一把銀子,數了數,塞進了身前掛著的布兜裏,這裏麵,鼓囊囊已經裝滿了一半,有銀子有銀票,大約莫二百兩。
景塵就在餘舒邊上,一低頭,就能從帽簷下,瞧見餘舒掛牌子的脖子上,勒出的紅痕,領子一圈都被汗濕,她一手靠在櫃台上,換了隻腳支撐上身的重量。
他們在這裏站了一個上午,足足三個時辰了,連他都微微感到不適,遑論是她,比起她連贏這幾十局賭,更讓他意外的是她的體力,或許說,是耐力。
因為不論他怎麼看,她都不像是個有耐性的人。
餘舒喉嚨裏癢癢的難受,趁著易區摘牌子換題目的工夫,緩口氣,摘了腰帶上掛的竹筒,扒開塞子喝了一小口,看看裏頭剩下的小半筒水,後悔沒多帶一筒來,扭頭見景塵在看她,就將竹筒遞給他:
“喝口水。”
景塵可以不吃不喝三天,當然不會在乎這一口兩口水,他搖搖頭,伸出手,握住了她有點發燙的左手腕,手心輕貼住她的脈搏。
餘舒被景塵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緊接著從手腕上傳來的涼爽感,便讓她舒服的打了個哆嗦,渾身沐汗的她好似咽了一口冰塊入腹,透心的涼,一時到沒去想什麼男女拉手不親的,她滿眼神奇地盯著景塵,小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