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
“......”
“你能!”
餘舒使勁拽了一下手中質料柔軟的袖子,逼迫景塵低頭,抬頭死死盯著他,眼裏沒有求人幫忙的軟弱,倒滿是讓人心顫的狠勁兒。
然景塵目光清明如一,不為所動,而心中所想,卻不足道。
看著這樣清明的目光,餘舒頭頂上就好像有一盆冷水潑下來,漸漸冷靜了。
“抱歉,”餘舒手指一鬆,那柔軟的料子滑脫了手,她煩躁地抓抓頭發,為剛才的失態道歉後,衝景塵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那我走了,過兩天再來看你。”
依舊是每次同他道別時說的話,卻沒得到同樣的回應。
景塵靜靜看著她背影走遠,轉身向林子裏走去,下到橋頭,目光不經意掠過衣袖,看到上頭一處線紋,手指一撫,卻是縫補的痕跡,粗糙磨手。
道心一動,默念了幾句靜心訣,卻不能平複,他眼中閃過懊惱,拉展了衣袖,足尖一轉,踩過橋頭,向著河對岸掠去,幾個眨眼便追上了前麵人影——
“小魚,等等。”
* * *
城東最大的賭處,當要數萬象街上的“寶仁大賭坊”,一日裏骰子牌九賭個來回,出入流水賬便是成千上百兩,據說,這賭坊背後頭做東的,是城裏的孔劉紀三家之一,但具體是哪家,卻無人說的清楚。
四月中旬的一天早晨,跟平時沒什麼兩樣,賭了一夜的坊樓換了一撥夥計待客,一名粗仆將門前打掃了,卷起門簾,趁著客人還不多的時候,往外散散過夜的濁氣,正彎腰擦著門框,眼簾裏突然入了一雙腳,黑布的鞋子,鞋尖破了布絲兒,一看就知道是個窮客,又是來碰運氣的,他剛在心裏腹誹,就又見了一雙靴子入眼。
青綢子的麵料,邊滾著銀絲線,囊了後跟,找不到一絲線頭,一半沒在輕軟的白袍裏。
這一前一後兩雙鞋,讓正在打掃的粗仆抬了頭,入眼是一身白袍,上頭的黑白紋路有些眼熟,再往上一瞧,看到後背,入目兩把劍,讓他瞪了眼睛,賭坊裏每日過客,不是沒有江湖人士,隻是這一位穿著,分明、分明是個道爺!
等這粗仆想起來問禮,人已經走遠了,他伸長了脖子往裏頭看,就見那位頭上戴著鬥笠遮麵的道爺,果然去到了東牆頭的易區。
這麼一瞧,又發現那道爺前頭有個領路的小子,個頭矮小,穿著一身藍布寡衫,散綁著頭發,一回頭,便露出滿臉的髒泥,橫一道黃,斜一挑黑,分明是個小乞丐!
這兩人一往易區裏站,便招來了不少視線,但因那位道爺在,卻沒人敢指點什麼,隻是竊竊私語聲,清晨原本有幾分冷清的賭坊裏一下熱鬧了起來。
這一道一乞,就是景塵和餘舒了。
餘舒側頭低聲和景塵打了個招呼,讓他在櫃台前麵等著,自己去西頭賣牌子的地方,拍下一張十兩的銀票,道:
“拿五十對牌子來。”
這一家要比孔家易館對麵那頭賭的大,一對牌子是賣兩角銀。
賭坊是開門做生意的,葷素不忌,莫說看見了餘舒是跟著一個道士進來的,就是沒有人跟著,她拿了銀子,他們也不會拒之門外。
當場數了五十對牌子,直接連著繩串給了餘舒。
景塵正在看牆上題目,聽到“咯咯啷啷”的聲音,一扭頭,就見餘舒提留著一大串木製的牌子走過來,大概是嫌提著累,她低頭把那一大串牌子掛到脖子上,歪著脖子費力地把被纏住的頭發一絲絲挑出來,傻裏傻氣的,他嘴角動了動,差點笑出來。
餘舒把牌子撥弄好,才抬頭去看牆上題目,又一扭臉,掃了左右,數數大概有二三十個客人,心裏一估算,就趴在櫃台上,扭頭對景塵小聲道:
“不急,等人再多多,我先看看題。”
說著就摘了腰上掛的算盤,撥了空檔,活動活動指頭,唰唰一遍打了個把式,那手指頭,跟上了發條似的,又快又準,景塵在邊上看了,眼裏有些驚訝,幾個客人也聞風回了頭,卻隻來得及看見餘舒最後幾下,沒覺到厲害。
“叮叮當當”,高櫃上的夥計搖了鈴鐺,買定離手,景塵偏頭詢問餘舒:
“你不買嗎?”
餘舒盯著牆上稀拉拉十多塊下賭的牌子,一眯眼睛,輕聲道:
“不急,再等等。”
五百兩,可不是個輕鬆活。
賭坊裏的客人各自埋頭苦幹,尚且不知,今天這萬象街上,將要有一場大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