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陸定自開始一直沉浸在那種淡然狀態中,在黑雲壓城的一瞬間,他感受到了來自西方的龐大壓力,但他發現這種壓力越大,他自己卻更淡然,到後來他發現時間竟然在自己身上停止了流逝,而眼前的空間也像被什麼凝固,自己似乎在這一刻已經超越了這個時空,卻又沒有完全超脫。
隨後他發現身體和靈魂開始在時空的中間遊蕩,衝上來的士兵下一秒就變成了倒退,但很快卻又一下跨越了幾百米的距離衝入了城門!
前一秒還是過去,後一秒已經是未來!
這種玄妙的感覺,讓他好像坐上了一台有問題的時空機,在過去和未來的時空間擺動。
到底發生了什麼?陸定心中存了這一嚴重的疑問,但更強的意識卻讓他無悲無喜,對一切漠不關心,兩種思想在這一刻左右交鋒,卻處於奇妙的平衡狀態。
時空左右流轉,意識前後顛倒。
玄之又玄。
同一時間,黑雲已經飄到了護城河前。本來不要命狂攻的獅鷲騎士們,在看到黑雲後突然全部停止了進攻,紛紛一拍坐騎,倒轉而回,跳到了護城河的彼端。
強援已至,為何反而臨陣撤退?
隻是下一刻,每個人都張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那薄如輕紗一樣的黑雲,接近護城河後,並不停止,而是直接飄到了城頭,在河岸到城頭之間形成一座雲橋!獅鷲們縱身一跳,跳上雲橋,對著城頭狂衝下來。
“什麼?”城頭天風騎士目瞪口呆。
“都愣著做什麼?放箭!”王慶一聲大喝,天風騎士如夢初醒,趕緊射箭。隻是哪裏來得及,獅鷲騎士本就強悍無匹,過萬就已無敵。現在數量不下十萬,簡直是鋼鐵鑄就的洪流,抵抗僅僅持續了不到三分鍾,第一批獅鷲騎士就已衝過雲橋,落到城頭。
慘烈的肉搏戰由此展開。
城頭再次籠罩了血雨腥風。
“狂劍士,跟我上城頭!”王慶大喝,飛身跳上城頭,同時一點朱雀神炎對著雲橋燒了過去。神炎所過之處,雲橋果然如裂帛一樣裂開了一條縫隙。
但那黑雲隨風而散,隻是眨眼間就已蔓延了足有百米寬,螞蟻一樣的獅鷲騎士從城牆的各個方向撲了上來,朱雀神炎卻不能隨風而漲,哪裏能擋得住這漫山遍野的架勢?
王慶和四個狂劍士聯手,也隻不過守住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牆麵,剩下的三分之二卻被黑色所蔓延。
血戰無可避免地全線展開。
天風騎士胯下多是天馬,可飛行在各個空間,本來擁有極高的機動性,但獅鷲騎士卻根本不和他們在空中打,一上到城牆上就殺開血路朝城裏走,逼得天風騎士不得不降落下來和他們進行貼身戰。
戰鬥慘烈得觸目驚心,死亡數字以驚人的速度飆升,天風城的上空瞬間浮現了成千上萬的新魂,不甘地在城池上方盤旋,久久不肯離去。
沉浸在最玄妙境界裏的陸定對這一切漠不關心,心中無悲無喜,隻是用自己的心體會著時空的平衡,尋找這平衡玄妙的奧秘。宇宙洪荒,滄海橫流,全在他意念轉合間來來去去,他隱隱感到,那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中間極點已經在向他招手。
偏偏在這個時候,紫大師的聲音傳到了他耳裏:“大人,屬下有一不情之請!”
“說。”陸定沒有睜眼。
“請大人看在屬下的麵子上,能出手擊退西商騎兵,救一救滿城的百姓。”
“啊!”洛尼兄弟、羅亦文和鬼財神都是吃了一驚。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以紫大師的冷漠出塵,居然會提出這樣悲天憫人的要求。
隻是陸定會不會答應?每個人都望向了陸定。
在今天之前,陸定在看到如此多人的傷亡時,早已毫不猶豫地自己做了這個舉動。隻是現在每個人都發現今天陸定的情緒波動極大,老情人的重逢和分離,與拉法合作和分裂,和恩師王動天的戰鬥和相認,與李牧雲的大戰,這一係列的事,隻要其中一件都足以影響讓很多人情緒時空,更何況是一大堆堆積在一起?
陸定雖然是非常人,但怎麼說也還隻是一個少年,他平靜的外表下,其實波瀾洶湧的吧?
沒有人知道真實的陸定其實處於怎樣的一種玄妙裏。
一陣死寂的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定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他沒有任何表情地望望城上城下,既沒有悲哀也沒有喜悅,最後目光終於落到紫大師身上。
紫大師早已被鍛煉得寵辱不驚,但被陸定現在的眼神一掃,竟然莫名地全身一寒,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完全不帶任何情緒的眼神?
這一刻,陸定就是一塊純淨得沒有哪怕一點雜質的真空。他明明站在你麵前,卻讓你感覺他早已不屬於這一時空,自己所看到的可能是一個幻影,一個鏡像。
這種空靈,讓人自卑,毛骨悚然。
“算了吧!”在紫大師幾乎也承受不住這種絕對壓力的時候,陸定終於輕歎了一口氣,“生死有命,我們又何必多此一舉?”
“大人……”紫大師咬咬牙,鼓足了勇氣,“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是不是?在聖人眼裏,誰生誰死,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但你我都不是聖人,不可能對此完全無動於衷!屬下以為,大人您珍愛生命,當不該看著這麼多生命在最絢爛時湮滅,這既是權利,也是義務。”
“既是權利,也是義務?”陸定喃喃道。
羅亦文在一旁也道:“陸定大人,您難道忘了,您曾經說過,您也夢想有一個亡靈和人類和平共處的世界,人人不再畏懼死亡,因為死亡就意味著永生……”
當日陸定麵對奧普羅斯等人宣講的《大同宣言》,被他一字不差地念了出來。
“苟要造就人靈共處,第一要務是要造就人人共處。人人共處的首要,就是要停止殺戮,要和平,要和諧。大人,這些您都不記得了嗎?”
“要停止殺戮,要和平,要和諧……”陸定喃喃重複,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自己骨子深處冒了出來。
城頭血光飛濺,死者的慘叫和殺人者的歡呼此起彼伏。一眼過去,橫屍千萬,城裏哭喊之聲直上雲霄。
“是啊!要和平,要和諧,要停止殺戮!”紫大師重複。
“要和平……”陸定的臉色變化不定。這是一個空洞的命題,卻從陌生裏透露著與生俱來的熟悉,仿佛源自宿命。
但隻要自己舍得放下,將這一切無視,再向前一步,那飄渺不可捉摸的中間極點就能投入自己的懷抱。
回到地球?
還此地和平?
掙紮。
他抱緊了頭,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流淌。
如此的苦痛。
“陸定,你有什麼想不通的嗎?”迷糊中陸定聽到一個女孩的聲音。
朦朧裏眼前少女留海齊眉,宛然當日。
“小花!”陸定又驚又喜。
“是我啊,呆子!你又有什麼想不通的嗎?說給聰明的小花聽啊!”
“啊!好啊!我在想我是去拯救眼前這些人呢,還是回來找你!”
“笨蛋!你忘了嗎,我和你說過什麼?我的意中人是個Superman,他不僅要保護我,還要保護整個人類哦!他們不也是你要保護的對象嗎?你在猶豫什麼呢?那個麵對歹徒都敢挺身而出的陸定去哪裏了?”
“我知道了。”陸定揉揉眼睛,擦幹淚水。
黃昏最後一縷夕陽已經沉入山邊,夜色籠罩了天風城。城頭夜風如水,吹在身上清涼優柔,帶來四周的空靈。
陸定極目四顧,抬頭上望繁星點點,空中亡靈如螢火盤旋,城上刀劍迸射出火星四濺,城下鐵血如火,天地蒼茫,宇宙空空,又哪裏有什麼小花?
“小花,這是你隔著遙遠的虛空,對我的提點嗎?”陸定心中長歎了一聲,再一低頭,又已是淚水盈眶。
男兒有淚。
“大人,再不動手,西商騎士就要占據天風城了!”紫大師焦急叫道。
“好吧!”陸定仰起了頭,朝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跨出,前塵種種,也許永遠隔斷,至死難歸。這一步向前,也許將一輩子陷入這大陸的蒼茫,不死不休。
但這一步,他跨得卻是如此的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