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粉白,霞雲遮天,但宮中桃花卻無人攀折。犬戎之事大抵定下,大軍撤回邊境之外,又上了奏表稱臣。威夷王受了重賞,也不必他入京謝恩,皇帝讓他早些回楚地修養,虎符隻需長子入京送還即可。
一個多月來玄親王紮在公務裏就未歇過一天,就是皇帝賜了休沐也要趕著去城外問莊戶農事耕種,勤謹克己,親躬持重,人都消瘦了不少。
一日,春雨忽至,禮吉書房前精心侍弄的萱草一夜間全爛在了地裏,禮吉聽了下人回報,連蓑衣也不披,光著腳衝出寢室,任由雨澆在他的身上,他跪在泥前,顫抖著伸出手去觸碰爛死在泥地裏的萱草,今年它們還沒來得及開花,還沒見到夏天的風,秋天的霜,冬天的雪,就死在一場極尋常的春雨裏。禮吉的中衣被淋濕,他趴在泥地上,護住那些死去的草,這場淚不知要還給誰了。
威夷王妃病逝府中,本就是病弱不堪的身子,丈夫大兒子都不在身邊,府中側妃掌權,誰都猜得到這樣的正妃日子不好過,但誰也沒想到她就在一個夜裏安靜的走了,安靜的就好像從未來過這個世間一般。
熠王府三道請求丁憂的折子送進宮都被駁了,按照祖製易家進京的子弟遇父母喪大抵會被奪情,畢竟這些子弟說好聽些是世子是王爺是肱骨之臣,說不好聽點他們也是半個質子,沒有回封地守孝的道理。
禮吉告假在府中不出,誰也不見,他讓人鎖上門窗,不許一點光透進來,送進去的飯菜也幾乎未動,前兩日還能聽見屋子裏有跳巫舞,念詩悲歌的聲音,後幾日房中就沒了動靜。薑慎等人隻得再去勸,但是無用,房中之人根本不答話,眾人隻能撞開房門,扒著人往裏麵灌米湯藥茶。
禮吉的胡子從鬢角圍著下巴長了一圈,人憔悴到無神,屋中皮弁等物被劍斬了幾個口子。流複忙裏抽空來了一回,兩個人對坐著一個字都沒有說,誰也說不出安慰對方的話。
禮吉拔了劍舞了一段,流複也跟著拔劍起舞,兩人相隔而相舞。禮吉紅著眼揮劍斬斷了一縷青絲,發絲無聲落下,禮吉跪在地上發出了一聲嘶吼,然後捧著頭發放聲痛哭。
流複情緒也被激到了極致,紅著眼,捂住胸口,看到平日從容端雅的禮吉現在哭得聲淚俱下,拍地嘶吼,他受不了這洶湧而來的情緒惡浪,他把劍緩緩地抬到脖頸間,正好被衝進了的下人們看見,眾人慌亂著把兩人各自拖開。
流複被奪走了劍,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苦,伏案痛哭起來。禮吉和流複一個被摁在床上,一個摁在榻上,兩人沒有一絲交流,但痛哭之聲卻合在一處。
此事驚動了宮裏的彼薪,禮吉喪母在府中鬧出什麼他都能理解,但流複無故竟有自棄之意,慌得彼薪讓人趕緊把流複送進宮中醫治。
流複被人按在徹秋閣的床上,他呆呆的任由旁人擺布。彼薪在殿內急得直跳腳,讓禦醫趕緊查查到底是怎麼回事,又把相關的侍從都叫到宮裏親自問話,可眾人也不知情,答不出所以然。
隻有杜聘說起流複自打回京後心情一直煩悶,食欲不佳,太醫隻道是他在沂州辛苦,對自己過於苛責,有鬱怔和惡食的傾向,就給他配了藥吃。雖然每天用藥但效果時好時壞,流複自己不當回事。最近一個月鬱怔越發嚴重,除了沒日沒夜的忙公務,一個字也不願多說,從前隻是吃不進肉,現在連飯也吃不進去了,每日硬塞進那麼一點點的吃食下去有時還會吐出來,誰勸也不聽,還不許往宮裏說。
彼薪心痛如刀絞,他隻知流複在沂州受了委屈,自此就不愛吃肉,他也哄著騙著讓他吃進去幾回葷腥,本來漸漸的都快好了,結果上次賜貴女一事兩人鬧僵,兩人除了公事就不再見麵,流複日常的飲食就無人再去關心。
彼薪覺得這樣的事拉不下臉去道歉,磨了七八日才下定決心去哄流複,可那時流複壓根一點情緒上的波瀾也沒有,隻是按禮數說官麵話。彼薪也被氣得不輕,自己拉下臉去找流複結果卻是碰了一身的釘子,他幹脆也不理他,隨流複去鬧脾氣。
彼薪問太醫到底怎麼樣,為首的太醫道:“王爺氣滯痰淤,傷神損心,又因驚嚇惡食厭啖,是鬱怔難消,又添新愁。微臣猜測王爺本就是憂思多慮之人,許多事壓在心中不說,自己與自己過不去,再趕上惡食,身體實在是吃不消的。今日因熠王悲痛之情引得王爺生了自棄之意,好在隻是一時氣性,並非他之本意,陛下需多多注意。”
彼薪眉頭緊鎖道:“到底為何會憂思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