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憕也坐不住了,兩人忙忙往從善坊趕去,一路上又彙聚了盧遠等人,就連一直忙著修補陣法的圖突都被引了過來。盧遠是騎馬過來的,身後還帶著馬車,圖突便坐在馬車上。幾人一遇上,圖突便招呼李憕和盧奕同上馬車,李憕撩起袍腳,當先登車,一進車廂便問圖突:“法師,陣法可還能再用?”
“修補一番,勉強還能再用一次。”圖突讓了個身位給李憕,微微皺眉道,“此陣引動洛陽地氣,若是一再使用,索求無度,隻怕會損傷洛陽龍脈。”
“龍脈!”盧奕隨後掀簾進車,聞言便是一驚,“洛陽有龍脈?”
圖突道:“洛陽乃是東都,與長安並稱兩京,行龍之地,坐有明堂,又怎會沒有龍脈?”他心中既掛著陣法的事情,又因派出的手下沒能尋到韓素,此刻不免便心生焦躁。再加上糧倉被燒,顯然安祿山那邊的反擊勢頭很猛,他一時心頭亦覺無力。他苦修多年,此番下山原本信心滿滿,隻以為趁此亂世可以輕鬆賺取功德,一飛衝天,豈料現實卻是處處受挫,便是他引以為傲的陣法在這樣的戰場上竟不能起到鼎定戰局的作用,這出乎他意料之餘更是令他沮喪。
盧奕卻還追問:“洛陽雖是東都,可這明堂乃是先代天子所有。女皇早已仙去,這龍脈竟不曾隨她一同離去麼?”
圖突不耐煩道:“這龍脈又不是誰一家獨有,此乃天地賦予之靈氣,你當這是什麼?能被人隨便帶走的物件?不覺可笑麼?”
他說話實在不客氣,盧奕頓時心下難堪,麵上卻淡淡一笑,做恍然狀道:“原來如此,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果然還是法師懂得更多。”
相形之下,便顯得盧奕氣量極好,圖突囂張乖僻。
不過在許多人看來,高人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怪脾氣,圖突便是再乖僻幾分旁人也不會覺得難以接受。李憕便道:“如此說來,洛陽龍脈仍在,便更不能叫安賊占去了?”也算是做個和事老,轉移話題圓了場。
圖突沉聲道:“我適才遠望見火光突起,再占星相,便見西方紫微星越發黯淡,這東方紫薇卻正冉冉升起,火光相映,正是烈火烹油之相。隻怕又一顆帝星會在洛陽點亮,到時天共二主,群魔亂舞,這災禍便不知要到何時才能止歇了。因此決不能讓安祿山進城!”
此言實在駭人,不過圖突說時是壓低了聲音的,再加上車廂多少有些隔音效果,便隻有李憕和盧奕聽到了耳中。見識過今夜的陣法之威,李憕對圖突已經十分信服,當即便忍不住問道:“法師所說的第二顆帝星,竟果然是安祿山麼?”
“既是他,也不是他。”圖突道,“此乃天機,不可說得太透。不過且看那烈火烹油,便知繁華之像不能持久,城守倒也不必太過擔憂。”
他沉凝了半夜的臉上終於露出些許笑容,頓時便如雲開霧散,春光乍霽。
李憕見他這樣,心情卻不但沒有放鬆,反而更加沉重了。他臉上倒是不動聲色,隻淡淡笑了笑,道:“法師所言甚是,邪不勝正,逆亂之事終歸是不能長久的。”
圖突沒有注意到李憕話中深意,他心中記掛之事實在太多。尤其是下午韓素敗走之後,圖突眼見著安祿山所在的方向一股紫氣衝天而起,那濃鬱的帝王之氣實在令人觀之心驚。圖突修行的是功德之道,自有一套秘法觀人氣運與功德,他自下山以來所見之人不少,其中以韓素的功德之氣最重,而安祿山的紫薇之氣則最為詭異。
因那紫氣太過濃鬱,竟有明顯泛黑之象。本來紫薇之氣應當是色濃而正者為上品,是為陽紫,瀲灩處絢爛如朝霞,莊重處端凝似遠山,大氣磅礴,端正堂皇。像安祿山那樣的,圖突說他一句“烈火烹油,勢不可久”是半點也不過分的。
雖然是不能長久的征兆,可圖突心中的不安卻半點也沒有因此減少,反而更有一股奇異的不祥之感自那時起便縈繞在他心頭,無論如何消之不去。圖突因此心不在焉,竟沒注意到李憕語氣的不對。圖突雖有秘法,卻並不是真正的神機妙算,又如何能料到,他遍尋不見的韓素此刻其實已在李憕的監視之下。
而正是圖突這一番似是而非的話,使得李憕恍惚將事情想到了另一個方向去——洛陽既有帝星升起,這帝星卻不見得一定就是安祿山,而倘若不是安祿山,又能是誰?
李憕心驚之餘,目光便不自主落向了盧奕。盧奕亦在同時將目光望過來,兩人視線一觸,心裏頭便不約而同地響起了同樣的三個字:韓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