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一刻,長安城實行宵禁,異常安靜,隻有坊內有些燈火。
一匹快馬從安華門外穿過,一刻不做停留,直達太平宮。
賀蘭宿還在書房,這幾日因為賀蘭琛去了好幾趟太平宮,他整個人都心神不寧。
即便已經吃了安神茶,點了龍涎香,此刻拿著書還是看不進去半個字。
“殿下,玉側妃頭疼不適,想請您過去。”門外的貼身太監出聲說道。
賀蘭宿將書一扔,心情煩躁,這幾日不過是給了這個女人一些臉麵,便有點失了分寸。
“不舒服就去傳太醫!”
門外人還有什麼不懂的,馬上差人稟報。
看書看不進去,他披上外套,轉到花園,走著走著到了薄亦瑤的院內。
即便兩人是夫妻,成婚後也並非住在一起,有時候他和官員商議政務,也會在府內忙碌整夜。
“殿下?”薄亦瑤剛梳洗完,準備上床,察覺到身後之人動靜,回過頭去。
“阿瑤。”他微微皺了皺眉,臉上露出幾絲苦惱。
薄亦瑤早已對他任何表情了然於心,站起來揮退了侍人,走了過去,親自將大氅給他解下。
“是否近來政務繁忙?殿下要用些吃的嗎?”
賀蘭宿擺了擺手,抓住了薄亦瑤的手,將人拉到自己麵前坐下。
兩人從小算是一起長大,長大後又結成夫婦,這幾年雖然太子府陸陸續續進了不少人,但有時候煩亂了,他還是喜歡找眼前這人。
“賀蘭琛這幾日去了幾趟太平宮。”賀蘭宿開口道。
“去了幾趟?所為何事?”薄亦瑤問。
賀蘭宿搖了搖頭,他看著不遠處的燈罩內的燭光,眸色漸遠,“阿瑤,這麼多年,其實本宮都沒有太搞明白我這個二弟,本宮知道,他和父皇的矛盾,這輩子都不可能化解,除非馮家人全部活過來……”
“本宮也曾親自問過,他是否對……那個位子有什麼想法,但賀蘭琛直說沒想法。”
說完,他的眉頭皺的更深。
“晉王殿下啊?不是等您登基,晉王他們便去就藩?”薄亦瑤說。
賀蘭宿搖了搖頭,“這隻是朝中傳言,父皇可沒說過。”
“但是傳言如此劇烈,父皇也沒反對過。”在薄亦瑤心中,這個事情幾乎已經是肯定的了。
賀蘭宿轉過頭,神色極為認真的看著她,“不,阿瑤,你不懂,對於父皇來說,除非他親口承認過的,不然一切都不算數。”
薄亦瑤麵上也有點慌,但還是很快鎮定下來,“那您也不用擔心,晉王殿下手中現在什麼都沒。”
賀蘭宿何嚐不知道這一點,他微微歎了口氣,“阿瑤,你大約不知道,我這個二弟能力極為強悍,神策軍全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兵,這些人可不好收服,除非你有比他們還過人的氣勢,而我的二弟,卻做到了,但你看他,如果不說,他看起來倒更像是一個書生詩人,並不像是將軍。”
不知不覺,他已經用“我”稱呼自己,薄亦瑤還是第一次見賀蘭宿如此沒有自信的模樣。
“但……您已經是太子了。”薄亦瑤說。
定了太子,便是正統,賀蘭琛就是在想幹啥,那便是反賊。
“唉,大約是本宮過於擔心吧。”賀蘭宿自嘲一笑。
薄亦瑤有點出神,良久她道:“殿下,其實如果您登基了,要是實在不喜歡晉王殿下,何不讓他去陪……父皇?”
賀蘭宿猛地站起來,惡狠狠的看著薄亦瑤,“你在說什麼你知道嗎!”
同室操戈,這是穆武帝決不允許的。
薄亦瑤一點也沒被他此刻的樣子所嚇到,而是認真說,“臣妾隻是說說,您要是不答應便算了,何必吹胡子瞪眼睛。”
賀蘭宿沒吭聲,但他能感覺到此刻胸腔內砰砰跳動的心髒,是興奮,也是激動。
“不說了,你早點休息。”賀蘭宿說完,一甩袖子轉身便走。
薄亦瑤看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轉過頭繼續梳妝。
這人啊,有時候就是要人推一把,做不來?那她推一把便好了。
此刻的薄亦瑤絲毫沒有考慮,賀蘭琛和薄菀菀是夫婦,一損俱損,或許,她已經很久沒有考慮過薄家其他人了。
晚上睡覺,賀蘭宿夢到了早年天下還沒打下來的時候,那時候他們剛占領了江南,渡過黃河,和燕朝的軍隊碰見。
一場廝殺從黃昏到次日天明,渾濁的黃河水盡數變成暗紅。
賀蘭琛是淩晨時分,帶著神策軍前來支援,一身黑色鎧甲,衝進夜幕中幾乎消失,隻有月光映襯下能看到他揮舞橫刀時候的殘影。
像是從地獄而來,手起刀落,收割的都是生命。
突然,那人影出現在自己眼前,一點點清晰起來,就是賀蘭琛!
“大哥,對不住了。”與道歉一起下來的,還有他手中帶著血的橫刀。
“啊——”賀蘭宿猛地從榻上坐起來,渾身的力氣好似被抽空。
他呆愣好一陣才回過神,摸了下額頭,全是汗水。
不知道在深夜中坐了多久,賀蘭宿第一次產生了悔恨的情緒。
為何不早點對賀蘭琛出手?不過還好,時間不晚,二弟,對不起了。
一直到卯時,賀蘭琛才閉著眼睛歇下,好似剛睡著,便聽到有人叫自己。
“皇上從太平宮回來了,要上朝,殿下您趕緊洗漱穿戴。”貼身太監小聲道。
一聲驚雷似是在心口炸開,沒有多想,趕緊起來洗漱穿戴。
“說了為何回來嗎?”已經半年沒回來了,怎麼現在突然回來了?
“沒說,您快點吧。”太監遞來了冠帽。
賀蘭宿不敢耽誤,趕緊讓人架上車往過趕。
含元殿內。
賀蘭宿剛來,便看到文武百官已經到齊。
他找到段明瑞,看到後者極為深沉的臉色,心中先是一沉。
仔細想了想最近有沒有事情辦砸,確認沒有,稍稍鬆口氣。
等穆武帝出來,百官朝拜,高呼萬歲。
等大家站起來,穆武帝便給郭嚴使了個眼色,郭嚴拿起旁邊小太監遞上來的一封厚厚的奏折。
“太子宿,始元六年冊立,在位三年,不思進取,結黨營私,暗通高麗,私開銅礦,致使國家之利流於外域……國帑空虛,視為大惡之事,朕心甚痛……始元九年,十月初十,廢於東宮,欽此。”
郭嚴話落,滿朝嘩然。
段明瑞隻覺得腦袋一陣眩暈,差點站立不穩。
賀蘭宿則是當場傻住,身子不受控製跪趴在地上。
穆武帝咳嗽了兩聲,朝堂之上頓時安靜。
朝臣們大氣都不敢出一個,不少人後背已經濕了,這事一點征兆都沒啊。
“郭嚴,將證據呈上來。”穆武帝淡淡道。
鄭素敏被拉了上來,她還穿著寢服,頭發未梳,但看起來已經用過刑。
此時臉色蒼白,害怕的厲害,穆武帝還沒問,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所有事都說了。
“是,太子殿下開采牟山礦產,私造武器,組建軍隊,還讓薄亦瑤在東西市開設商鋪,和高麗互市。”
互市本沒錯,但偷偷摸摸的互市,便大錯特錯。
“鄭素敏,你這個賤人!”賀蘭宿顧不得形象,瘋狂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