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小刀的墳墓。墳前擺上一束新鮮的花束,花瓣沾著露珠。小刀按童氏族人的習俗下葬,碑上無字,卻是刻在他心上,再也抹不去了。
酒壇見底,童心將最後的酒倒在墳前,從褲袋中取出一個紅色的圈繩,輕輕放在碑上,以石頭墊之。
修長的食指劃過冰冷的墓碑,他眼底一抹憂傷,嘴唇輕啟說了句什麼,然後他的目光含著篤定,轉身大步離開了這裏。
月牙躲在不遠處的大樹後,她原是來祭奠尹仲的,看見墳前擺著一束新鮮花束,還有三柱燃燒的香,空氣中一股濃鬱的酒味,想必不久前有人剛來祭奠過。
前日剛辦的祭禮,許是不會有族人專程再來,唯有……他。月牙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他的身影,又快步繞著童氏祖墳尋找,在某一處墳前發現了那抹熟悉挺拔的身影。
她悄悄躲在樹後,就這麼靜靜望著他的側影,聽不清他說了什麼,隻看到他眉宇間的溫柔,是她從未見過的。她心裏揪扯的疼,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直到他消失在眼簾中,她才緩緩走近。
墓碑上的那條紅繩,她認得,是小刀與他的定情之物。
他到底,是全部記起來了啊。
月牙落寞想著,原路返回祭拜完尹仲,她避開所有人躲在小河邊,望著潺潺流水,喝了許多酒。可她的酒量太好,怎麼喝都喝不醉,反而頭腦更加清醒,關於這些日子,關於他。
直到族人們晚課歸來,她才慢吞吞的回了房。剛踏進門檻,她一眼望見原本昏暗的房內亮著燈,隱隱有人影晃動。
月牙再走近些,從半開的窗戶裏看到童心正取出衣櫃裏的衣物,放在桌麵的麻布上,旁邊還放了些他的鞋襪和飾物,儼然是在整理行李。
她打了個激靈,酒醒了大半。這裏原是童心的房間,後來他入了長老會,便依族規搬去長老所。而她執意要與童心成親,不得再住長老所,他們便重回這裏,辦了婚禮,設了新房。
她既是童心明媒正娶的妻子,成婚後自是住在這裏。如今豆豆已醒,童心從蓮滌池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從這裏搬出去嗎?
那她算什麼,婚禮算什麼?當初是他一而再再而三招惹了她,如今連個招呼也不打,就想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撇得一幹二淨嗎?
呸,想都別想!
尹家兒女從來不是好欺負的,更何況還是祖宗輩的,她尹鳳的字典裏沒有和離,隻有喪偶!
借著酒勁,月牙怒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裏頭的負心漢剝皮抽筋,她威風凜凜,一腳踹開了房門。
隻聽“嘭”地一聲,房門被大力踹開,一道身影風風火火闖進來,殺氣騰騰。
童心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眸整理桌上的衣物,淡淡道了句,“回來了?”
雲淡風輕的一句,讓月牙的怒火滅了不少,喃喃盯著桌上還未整好的行裝,張口問道,“……你在,收拾行李?”
童心嗯了一聲,若有似無的酒味竄入鼻中,他皺了皺眉,再定睛看她酡紅的臉頰,顯然是喝了不少酒。她啊,看似鐵石心腸,實則心裏比誰都軟,一有心事就喜歡躲起來喝悶酒,尹仲驟然離世,對她打擊不小。
他擰了擰眉,隨即倒了杯溫熱的茶水,上前扶住她虛晃的身子,“一個姑娘家,怎麼喝這麼多酒?”好在這兒是水月洞天,若是在俗世,萬一遇到居心叵測之人,他又不在身邊,那她該怎麼辦?等她明日酒醒,他必須得好好說說她。
“誰,你說誰是姑娘家?我、童月牙、尹鳳,我們已經成親了,我、我才不是姑娘家!”
他不說還好,這般一說,月牙更氣了,一把揮開他的手,連同遞來的茶杯摔在地上,指著桌上整好的行裝,怒不可遏道,“你果然想撇清關係,就這麼巴不得連夜搬走?”
她怒極了,全身都在顫抖,大步一跨,將桌上的東西全打落在地,還泄憤似的踩上好幾腳,幹淨的白衣上赫然印著她的足印。
童心旁觀沒有阻止,任月牙盡情發泄憤怒,弄得一室狼藉。末了,月牙環臂抱著自己縮在地上,默默流淚。
他的視線掃過眼前的滿地狼藉,再落到月牙淚痕交錯的臉上,走上前蹲在她身旁,平靜溫和問道,“……可消氣了?”
若此時她沒有被酒意左右,就不會錯過他滿眼縱容。
月牙把頭扭向別處,就是不理他。餘光瞥見他突然站起身,月牙忙攥住他的衣角,仰頭問他,“你去哪裏?”
“你既未消氣,我這就去多拿些鍋碗茶盞,讓你一次摔個夠。”喪父之痛,他能感同身受。若這樣能讓她好受些,她把房子拆了也無妨。
月牙噎了噎,他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要正大光明以凶悍之名休了她?居心叵測、太居心叵測了!
她憤憤道,“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