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機械地挪動著，易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去的，戚季手指的碰觸讓她雙膝發軟，沾著碘酒的棉簽輕輕點著那條醜陋的疤痕：幾經反複，傷口有些發炎，蜈蚣般滲著清黃的液體趴在那兒。三針，很深的傷口，“再用點兒力筋脈就斷了，你這手就廢了。”
“小凡，對你，我算什麼？”清潔的紗布終於粘好最後一條膠帶，戚季的手垂下去，半晌吐出的聲音慘痛低沉，黯淡酸楚染紅了他漸漸抬起的眸子。“以前是挺傻的我知道，小孩兒家說的話不能當真……那天，我以為你和我一樣，這麼多年沒有忘記對方……不當我是一回兒事你可以不理我啊？”他的語氣由煩惱轉為悲哀，被狠狠掩飾的痛傷變得激動，“嫌我自作多情你可以扁我罵我不用費勁兒躲著我瞞著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被欺負我不在，你傷害自己我不在，你遇到危險我也不在，你傷心難過悲哀絕望我都不在！……我還傻乎乎地以為能給你勇氣支持你保護你，結果你壓根兒不相信我，就連住哪兒也得別人告訴我……”戚季的頭忽然低下去，語句一度中斷。
“小凡——”含著疑問的麵孔布滿了恐懼，戚季此時的神情就像當初那個擋在前麵伸開雙臂的慌亂孩童。“我壓根兒什麼都不是對嗎？根本沒有保護你的資格你不需要對嗎？”
“我……”怎麼挽救？每一次自尊的保護都是對他無情的傷害嗎？乍驚乍喜的心在戚季壓抑隱忍的指控裏絞得細碎。隻有你，隻有在你麵前，我才想要維護形象才會什麼都在乎都計較……
“每次看你冷冰冰的就好像又回到你被帶走的那天，一點兒辦法也沒有，自責無力到絕望……”無助在男生不自信的眸子裏顫抖，他的手輕輕抬起似要輕觸易諾的臉卻終於掉下去，寒瑟的詞句恍似呻吟，“很累……”他晃過她，疲倦地走去拉開門——
冷冽的風夾著雪片從虛掩的門縫灌進來，入冬的第一場雪，胸口如岩漿燙著的易諾癱坐在那裏，下意識地死死抱住床前的吉它——季，他啊！她終於沉溺在渴望的黑暗裏……
“小凡，小凡……”久遠飄忽的聲音，是夢嗎？拉住我，別讓他們把我帶走……
“戚季，留我，別……走。”折磨的辛酸，又放棄我了麼？真的不攔著我？
“別怕，我在這兒。小凡，我在……我會陪著你，真的——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呆在這兒。”仿佛近在咫尺又像遠在天邊的低語哽咽內疚，“看看我小凡，我是戚季。”
沉重的簾緩緩升起，水霧蕩漾般的麵孔逐漸清晰，戚季的眼睛紅紅的。“對不起小凡，對不起……”潮潤的水珠落在易諾細瘦的手指，它們正被緊握著貼住戚季的臉。
“是我——對不起。”糾結的胸腔悶鈍刺痛，她用另一隻手壓住它。“這裏有病。可是……一直，都有戚季……”是啊，一直都有戚季，從來也沒離開過……
——等姆媽高興求她帶我去看戚季？要麼，叫戚季來家裏作客啊？
——我要長大，長大就可以離開這兒，可以去找戚季……
——他在那裏？我不要戚季知道小凡變成現在的樣子……
——不是上天眷顧了我，是他，戚季，太傻太好太執著……
飄飄搖搖的雪花在窗外或稀或疏地追逐嬉戲，對麵劉大爺的廚房溢出炒菜的香味，房東大媽喊著“小六子快過來別跟你小諾姐搗蛋”，祥和溫馨的四合院，溫厚安全的懷抱，幸福慵懶的困倦，喜悅感恩的淚……沒錯，是淚——灼痛的心房在彼此相屬的擁抱裏輕快跳動，冰天雪地的寒冷忽然被陽光刺破，一滴被溫暖融化的冰魄化成璀璨耀眼的鑽石閃耀奪目。
淚，有時勝過昂貴的珠寶，卻又遠比珠寶溫暖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