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問道:“什麼話?”
曹幹摸了摸頷下短髭,說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大兄,董三老比你我更急!你就放寬了心,這塢堡,遲早能給它打下!別的不說,劉從事部不就還沒上場麼?”
“小郎說劉小虎麼?倒也是,劉從事部訓練有素,最為能戰,卻一直到現在都還沒被董三老調動。”
寒風如刀,吹透衣裳,腳上的凍瘡發癢,曹幹跺了跺腳,毫無作用,他尋思等會兒拿熱水泡泡,就說道:“這狗日的天氣,冷嗬嗬的。大兄,咱們別在這兒待著了,走,回去。”
李順應了聲,跟著曹幹離開了大槐樹。
兩人順著村中崎嶇不平的窄小土路,往南邊走去。
……
這是東郡荏平縣的一個村裏,歸荏平縣的北鄉管。
荏平,是天下尚為漢家所有時的本地縣名。
自十年前,王莽即真皇帝位,代漢建立新朝以後,出於圖讖苻命、厭勝舊漢的緣由,把天下州、郡、縣的名字統統改了一遍,這荏平縣、東郡也因此各得了新名,分別叫做“功崇”和“治亭”,因而,嚴格來講,曹幹等人目下所在的這個地方,現在不應該再說是“東郡荏平縣北鄉某裏”,而該說是“治亭郡功崇縣北鄉某裏”。
隻不過曹幹他們這支隊伍中的大多數人非是本縣土著,又為求條生路,被迫造反以前,多是樸實的農人,足不出本鄉,消息閉塞,所以對所謂“東郡”改“治亭”、“荏平”改“功崇”等雲雲,卻是許多並不知曉。
又或即便略知曉的,遠的不提,隻東郡境內,二三十縣,改的都什麼名?有的還不止改過一次名,連朝廷官吏也不見得就能全然記住,因民間便多仍以縣之舊名來做對地方上的相稱。
……
“王莽,王莽。”
村裏的壯丁都被裹挾著去打塢堡了,留下的淨是老弱婦孺。天冷,外頭又打仗,沒幾個人敢出來,村中冷冷清清的。小路上的塵土被風掀起,枯萎的野草匍匐地上,瑟瑟抖動。偶有掛著鼻涕,髒手赤腳的小孩,怯生生地從曹幹、李順路過的歪斜籬笆後,偷偷地看他倆。
一邊沿路往南走,曹幹一邊默念王莽的名字。
他剛與李順說話時,臉上帶著笑,這時他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異狀,實際上卻百感交集。
一覺醒來,不知為何,他就到了這個時代。
掐指計算,來到這裏已三四個月有餘。
先是過了一個多月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狼狽日子,——是真的“衣不蔽體”,他穿越到的那戶鄉農家庭,總共有兩個成員,一個兄長,再有一個就是“他”,兩個男人,家裏窮得隻有一條破破爛爛的袴(褲)子,誰出門誰穿。就這麼條爛袴子,竟成了兩人男人唯一的體麵。
就在曹幹經曆過從茫然、到震驚,再到勉強平複情緒、試圖適應卻怎麼也無法適應這赤貧的生活,以至開始懷疑,他會不會被餓死在這裏的時候,終於“平地一聲雷”,他們本縣的豪俠董次仲,豎起了反旗,拉起來了一支造反的隊伍。
王莽建立新朝以今,改名運動之外,種種圖摹所謂儒家聖製,而實際上脫離現實的政措,層出不窮,早就搞得民不聊生,百姓如處水火,何止黔首小民,便是豪強地主亦無不怨聲載道。
於是,董次仲的隊伍拉起來後,不斷地有人響應往投。
曹幹鄉中一個叫高長的輕俠,前因坐“盜鑄錢”,被官寺通緝,遂抓住這個機會,潛回鄉裏,也舉起了反旗。
曹幹家的日子早過不下去了,要麼餓死,要麼造反,他那素來本分厚道的“兄長”一咬牙,幹脆也就反了,便帶著曹幹及本族、本村的二十來個青壯年男人,投到了高長麾下。
高長攏共聚起了百餘人,都是他們本鄉的,一則這點人太少,高長嫌幹不成大事,二者,高長與董次仲有舊,兩人有交情,遂繼而不久,和本縣順勢而動、陸續而起的其餘各股義軍一樣,高長也帶著他們投奔了董次仲。現在,他們這支隊伍,是董次仲帳下的一部。
曹幹下意識地又摸了摸腦袋,仍是又摸了滿手的油,腳也癢,頭皮也癢,瘙了瘙癢,他心中歎道:“莫名其妙地來到這裏,也就罷了,碰上王莽搞的新朝,亦也罷了,民不聊生,沒口飯吃,跟著造反,也就算了,卻怎不讓我碰上劉秀?……這什麼董三老、董次仲,我壓根就沒聽說過他的名字,必是個不成事的,卻悄悄打聽,竟沒人知道南陽劉秀是誰!”
想到這裏,曹幹扭臉向北邊那被圍攻的塢堡方向望了下,隨後瞧了眼身邊的李順,——這李順提著一根糞叉和一根木棒,木棒是李順的武器,糞叉是曹幹的武器。
曹幹不禁更是無奈,接著想道:“董次仲已是個肯定難以成事的,聚起來的這夥人,又多是農人,雖有服過役,在郡裏受過操練的,也基本沒學會個啥,別說列陣打仗,就是兵器也缺,靠這些糞叉、木棍,指這些烏合之眾,唉,也無怪起事至今,非但從未敢打過一個縣城,乃而小半月都打不下一個塢堡!這支隊伍隻怕早晚要被剿滅。”
“小郎,你在想啥呢?”
曹幹胡亂應了聲,繼續想道:“這底下來,我可該怎麼辦是好!聽他們說,王莽稱帝已經十來年,我雖不知王莽共做了幾年皇帝,可記得他這個新朝是短命的,想來天下大亂已在眼前,我該怎麼做,才能、才能……,他娘的,才能‘苟全性命於亂世’,保住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