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腳尖,幸把手擋在眉前。
越過人潮,目光橫掃過密密麻麻的商鋪。
時間充裕,慢慢閑逛也是個有趣的想法。
涉穀LOFT-B1F。
今天目的明確,一項幸福的任務:采購一本心儀的日手帳[1]。
男店員一度主動Offer幫助。
“這是今年人氣很高的一款手帳。”
他興致勃勃的推薦。
水森亞木的插畫手帳,粉紅色的。
“PINK很適合你哦。”
幸在自己沒掃興前,讓他識趣得退開了。
從來沒人計算過:十七歲少女買一本記事本所花去的時間。
分針跳轉了七個四分之一圈。
這個時間夠一個人選幾千本。
她招招手叫來之前的男店員。
幸告訴他,選到中意的手帳。
不過並不是在貨架上的品種。
她就要推薦廣告List上的一款。
芒果黃和檸檬綠,亮色相間。
點綴著不可思議的旋轉圖案。
“不好辦啊,這個現在沒貨。”可他不想再讓女孩子失望了,“我幫你查一下,可能會有貨。”
“我不想等!”
“……”又一個他解決不了的難題。
“我不想等,因為還有想要去的地方,這個給你,你查到了告訴我。”
當男店員發現遞過來的是女孩的手機號碼。
他像是撿到寶一樣,喜笑顏開得合不上嘴。
他說,很高興幫上忙。
◇
幸搜索著新奇的玩意兒。
時間已經過了六點,建築物擋住了黃昏的光線。
大馬路上走路的行人的吵雜聲,吵鬧的車聲,店鋪賣力招攬客人的招呼聲。
氣氛如往常般熱鬧。
哪裏讓人感覺異常?
奇怪,幸心裏想。
仿佛有誰一直在注視著自己似的。
幸停下腳步,有某個人站在那裏。
幸走出兩步,有某個人邁了幾步。
不知為什麼,幸被跟蹤著。
人影的舉動,感覺很熟悉、很可疑。
又像是小孩玩的幼稚遊戲。
她很想知道這是什麼情況。
從前麵路口轉入西班牙阪。
巷道兩旁的店家多用西班牙文命名。
走在其中,仿佛可以感覺的到充滿了浪漫的異國氣息。
幸顧不上欣賞這麼許多,加快腳步走進了更深的巷弄。
街角處有一片綠色的藤蔓植物,長得勢頭茂盛,遮蓋住了轉彎後的視線。
一個外國青年在此擺攤,販賣西班牙文的音樂CD。
他坐著的破舊地毯上還擺放了一些自製的手工藝品。
他站起來迎向幸,用西班牙語說:“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幸用急促的西班牙語對青年說:“快讓我躲一躲。”
西班牙人先是有點吃驚,然後指指地毯,請幸就坐。
躲在他背後,差不多可以完全遮掩住她。
幸好奇地睜大了雙眼。
不一會兒,有人跟了上來。
先是左顧右盼,接著突然轉過頭前後望去。
翔的父親。
“鳴海先生!”幸不知道是從哪裏冒了出來。
鳴海正弘驚訝地望著幸,仿佛是在確認自己沒認錯人,“哦!是你——翔的女同學。”
“見到您真是太好了!我……我覺得誰在跟蹤我呢!”
“跟蹤?為什麼會有人想要這麼做?”鳴海正弘驚奇的回答。
“不知道,一開始我以為是我的同學在跟我鬧著玩。”
“沒家教的年輕人有的時候總做些無聊的事情。”
“可又不像是跟我鬧著玩,剛才我確實感到害怕來著。”幸怯生生地說,“當然,這一切都有可能是我想象出來的。”
鳴海正弘看起來還是很吃驚。
“對不起,不打擾你了。”幸施完禮就想要離開。
“等等,你真的不要緊麼?”
幸使勁搖搖頭,“我不要緊。”
鳴海正弘先生斟酌了一番,他說:“你需要一位守護天使。如果我陪你待一會兒,那些跟你搗蛋的家夥八成就會知難而退了。再說,翔也不希望我任由他的朋友處於‘危險’中而不管不顧。”
“哦,您真是太好了。”幸說。
“去什麼地方坐會兒吧,我想你應該喜歡吃冰激淩吧?”正弘又恢複了平常說話的態度。
幸感激地接受了邀請,跟著他走了。
“你也許從他那裏聽說過,我以前是警察。”
“沒聽他提起過……”
“是啊,他不會提起的。”正弘沒趣的說道。
他們坐在東急百貨的一間快餐店裏。
幸本來期待著有趣的交談。
翔的父親卻一直圍繞著單調的話題,一些枯燥無味的事情說個不停。
幸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香草聖代上。
味道和品種雖然比不上淺草的ICECREAMCITY。
但也算是過的去。
她想,好歹是別人請客,抱怨是很失禮的事。
不知道什麼時候鳴海正弘停止了說話。
隻是靜靜地坐著,同樣專注地看著女孩一口一口吃著冰激淩。
這個中年男人對眼前的少女產生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愛憐之情。
幸輕輕地抬頭,發現翔的父親顯露出一種新的表情,仿佛要好好打量她。
幸有點愕然,因為第一次見麵時,她就感到正弘和隨和的翔真的不同。
他給人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讓人難以同他搭話。
現在,他的表情竟然和翔如此的相似。
幸感到羞澀,低下頭抿了一口冰激淩。
然而,正弘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兩個人這麼坐著,沉默了半響。
正弘冷不丁地說了句:
“幸小姐,你長得真的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這太意外了,幸覺得不可思議。
“哦?是誰?”幸平靜地說。
“是個非常美麗且溫柔的人。”正弘望著幸活潑美麗的臉,語氣懇切地說,“一個令人尊敬的女人,幸小姐,你讓我想起了她。”
幸隻在斜睨的一瞬,注意到正弘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潮,微弱得幾乎看不到。
“唔,她是您的妻子麼?”
“不,不是。”
“您的妻子應該也是美人。”
“哪裏的話。”正弘的臉部頓時僵硬起來。
幸不準備放過這個話題,很早以前她就覺得怪異。翔從來不提關於母親的事情,哪怕是細如遊絲般的感情也會在恰當的時候流露出來,可翔對母親的感情似乎是片空白。
上次去翔的家裏,幸更確認了自己想法:就連一張家庭合影也沒有,媽媽似乎不曾存在於那個家裏。
“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到伯母?”
這話問的可是厲害。正弘一時幾乎說不出來話來,然後倒抽一口氣,“我妻子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噯呀!怪不得……”
正弘見識了一下什麼是年輕人的輕率狂妄。
毫無涵養和家教,說出失禮的話卻一點也不覺得羞愧。
“聽說,幸小姐是從北海道轉學的。”
“嗯。”
“你的父母呢?”
“我的雙親很早就死了。”
“真不幸。一個人的生活很艱難吧,誰在照顧你?”
“哥哥。”
“那還真不容易……現在也和哥哥一起生活麼?”
“是的。”
“有機會真想見見他。”
“……”幸認真起來,“您真想見他嗎?”
正弘咂咂嘴說,“來家裏玩的時候,有機會叫上你哥哥一起來。”
“謝謝你的招待,我想我該走了。”幸幹脆地說完站起身,給鳴海正弘施了一禮之後,從他麵前走開了。
涉穀到新宿站的距離——JR山手線7分鍾。
幸一刻不停地直奔歌舞伎町。
4
秀一的辦公室是在歌舞伎町某座建築物的頂層,這裏視野絕佳,縱覽了整片屬於他的領土。這會兒,他正在閱讀幾份文件,辦公桌上的電話打斷了他。
“大小姐來了,她說想見您。”
秀一望著在場的其他人,揚起一邊眉毛。
電話那頭在等待著他做出肯定或者否定的表示。
“讓她進來。”秀一說。
幸走進了辦公室,房間裏所有的注意焦點立刻就轉移了。她從容地走過去坐下,不過沒坐在他們附近的椅子上,而坐在遠離房間中央的米黃色沙發上,順手把書包丟在了一旁的地毯上。
“這丫頭拉長了臉,看上去有些疲倦。”秀一心裏想。
坐定後,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房間裏的人。
“我想今天就到這裏了,你們先回去吧。”
他們離開了房間,幸沒了顧忌倒頭躺在了那張舒適的沙發上。
秀一繼續埋頭看手上的文件,裝作心不在焉地問:“今天過的怎麼樣?”
“……”
“怎麼?”秀一說,“生氣了?”
“沒生什麼氣,我隻是累了。”幸用憂鬱的聲音補充道,“哪會因為累就生氣。”
秀一沒有說話,隻是坐在那兒仔細瞧著幸。
“難得的快樂時光,就這樣被打斷了,真有點可惜。”幸咕嚕了一句,聲音低得如同蚊子一樣。
“為什麼無精打采的。”
“心煩……的很。”
“是誰讓你心煩?”
“不知道……”
“祐二最近這段時間很忙,沒什麼時間陪你?”
“我一個人玩得很開心,我隻是在為沒有買到想要的東西而心煩。”
“很好。”他點了點頭,就像是對一個學生的表現表示讚許一樣。
“你知道他在忙些什麼?”
“我對他的事一無所知。”幸躊躇地說。
“約會的事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
“他的事情是在你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呢?”
“您說這些話什麼意思啊?秀一叔叔?”
迎著她挑戰的目光,他抿嘴笑了笑。
“你為這個煩惱嗎?”
幸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她慢吞吞地說:“我的回答是:‘並不是真的煩惱。’”
“果然不出我所料。”
秀一有著一種非凡的洞察力。
幸望著他揚起的眉毛,她說:“你不感到意外麼?”
“對於已經發生了的事,我很少認為是意外。”秀一說:“我認識祐二這麼多年了,我了解他。他是一個非常精明且閱曆很深的人。他所經曆的一切不是我們隻靠想象力就能理解的,但我知道那絕對是人生最深刻的內容,所以我選擇相信他。我認為他善於觀察人,你也是善於觀察人的。”
“我到不認為我是這樣的。”
幸沉默了一會兒,她看了秀一一兩眼,然後說道:“這兩天總有人跟蹤我。”
“跟蹤?”
“恩,我總感覺到。這個人身上有著一種不幸的,也是恐怖的氣質。另外還有一種掙紮著的異樣的氣氛。”
“你覺得身處危險之中?”
“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也搞不清楚。”
“這麼說,我應該——密切的關注你。”
“眼下我最不缺的就是被密切的注視著!”幸說,顯露出幾分不高興的神情,“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呢?”
“隻是為了保護你,確保不發生什麼意外。”
“我會發生什麼意外?我倒很想知道。”
他們還在說話的時候,敷屋敲門走了進來。
先向秀一示意了一下,轉過來對著幸說道:“有三個女學生鬼鬼祟祟的進了大廈,被咱們的人抓住了。”
“哎呀,沒對她們怎麼樣吧?”
“她們探頭探腦的跑到這裏來,手下們隻是嚇唬了她們一下。”敷屋平靜地回答。
“我要去見見她們。”
◇
真希的鼻子仍不停地抽動著,這是小時候生病留下的舊習慣,她在害怕的時候也這樣抽鼻子;麗莎臉色煞白,連雀斑都顯得更重了些,她那卷曲的頭發也變得更加幹枯。
“沙也加是能幹的,她能照顧好其他兩個女孩”,沙也加心裏這麼跟自己說,她沒意識到自己也在發抖,可能由於害怕讓她的反應變得有點呆滯。
一兩個小時之前,沙也加可沒料到她們會落到這個地步。
惡女三人組,無所事事的她們如同往常一樣在涉穀轉悠。
眼尖的麗薩意外的發現了北島幸的蹤影。
北島和一個老頭子在一起。
“她肯定在援交[2]!”真希斷言道。
“果然是這樣,在學校裝得一本正經,背地裏玩這一套。”
“你們盯著她,我去買個一次性相機,拍下照片明天貼到學校去。”
“好主意啊!”
“看她還囂張的起來!”
隻是和老男人坐在一起聊天算不上什麼爆炸性新聞。
為了尋找決定性的證據,沙也加更加的大膽。
她和兩個同伴追蹤起幸,因為她相信北島的狐狸尾巴早晚會露出來的。
當她們尾隨著幸到達歌舞伎町的時候,沙也加為自己的預感應驗而感到興奮。
“這裏人多,跟緊點兒。”她下令道。
左拐右拐的北島鑽進了其中一個建築物。
沙也加懷疑地看了一眼,慢慢轉向同伴。
她不敢相信地驚叫:“你們認為這是真的嗎?”
“她在這裏打工?”其他兩個人也無法判斷。
沙也加說:“走,我們去看看。”
麗莎猶豫地說:“這樣好嘛?!”
“怕什麼,快點兒!”稍後,沙也加將為她這個愚蠢的決定後悔。
在電梯裏的時候,真希開始打退堂鼓了。
“也許這不是個好主意……”
沙也加也察覺哪裏不對勁兒,這大廈裏幹淨整齊,一個人影也沒有。
一點兒也不像聲色場所,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北島來這裏做什麼?
還沒等她想清楚,電梯的門打開了。
兩個黑*道打扮的男人堵在了電梯門口。
手指狂按電梯的關門按鈕是沙也加本能的反應。
可惜,電梯的門還是被伸出的手臂擋住了。
“你們是什麼人?上來這裏幹什麼?”
突然被質問,沙也加心裏沒了底,但還是極力讓自己保持平靜。
“對不起,我們走錯了。”
“什麼?”對方氣憤地說。
“我們是找人的。不過可能,我想我們找錯地方了。”沙也加堅持了自己的說法。
“你他\媽\的胡說些什麼……”
“你聽我說……”
沙也加覺得事態不妙,卻作出一副沉著冷靜、力圖控製整個局麵的樣子。
另一個男人把一張凶惡的臉湊了過來,惡狠狠地說:“住嘴,混蛋!”
話音未落,三人組被嚇得一哆嗦。
“你!你來回答!”
凶惡的男人指著麗莎的鼻子,點名讓她回答。
麗莎是個十足的膽小鬼,她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
哆哆嗦嗦得把什麼都交代了出來。
“我們來這兒……隻是為了拍同學的醜事。我們以為這是個……色情酒店,跟著她就進來了。”
“我們沒騙人,就是這麼回事!”沙也加立刻插嘴道。
“從電梯出來!”嚴厲的語氣驅使下,所有女孩隻好順從的從電梯裏走了出來,一個個低著頭神情恍惚。
“照相機呢?”凶臉男人粗魯地說,“交出來。”
“你們憑什麼……”
沙也加剛想抗議,對方已經從她們身上扯下了書包。
一次性相機很快被翻了出來。
一兩分鍾之後,一個身材健碩的男人走了過來。這個人大臉盤,顴骨有點高,頭發不長也不短,在室內竟然還帶著大鏡片雷朋墨鏡。剛才的其中一個人把相機遞到了他手裏。
“敷屋哥!”
“你們先把她們三個帶下去吧。記得,好好對待她們,客氣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