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留著黑色的頭發,是不是也讓你們覺得很礙眼?”

是他。鳴海——也就是找我麻煩的幾個女生口中的翔。

他的頭發是黑色的,不短也不長。清秀的娃娃臉孔現在增添了幾分怒色。一身黑色的製服,上下的統一感讓他顯得更加威嚴。除了他,這會兒沒有人說話。

“到此為止!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

“我們走!”找碴兒的女生們迅速離開了。

等三人組走出了我們的視線,我向他們表達謝意。

“非常感謝!”

他們齊刷刷地望著我,不敢相信這是我對他們說的。

“你沒事吧?”鳴海詢問我。

我搖了搖頭。

“你不要在意,她們向來是那個樣子的。私底下,我們都叫她們不良女三人組。”短頭發的女生寬慰我。

“不過真沒想到,鳴海君也可以這麼凶?”短頭發的女生用讚許的眼光,衝鳴海笑著。

“啊?水沢不要取笑我。”

“我也被嚇到了!”長發的女生看上去確實很吃驚。

“不過沒有她們被嚇得那麼厲害。”

我說完這話,他們忍不住都笑了。

“小生的名字是水沢緣,以後她們如果再找你麻煩就告訴小生!”

“小生?”

“嗬嗬,在我們這裏,小緣是公認的帥氣女子。她喜歡使用男性的稱呼叫自己。”長頭發的女生微笑地解釋著,同時對我伸出了手,“我叫南波杏奈,有什麼事了也不要忘記我哦。”

我握了握她的手。

鳴海把頭扭到了一邊,低頭看看手表,“呀!要回家溫課!先走了!”

“今天非常感謝你,明天見。”

“明天見!”他頭也沒回的就走掉了。

仔細想想,東京是不太一樣。

前後轉學過不少次,包括北海道,這是我入學後說話最少的一次。

一句話,就能引來不小的風波。

這之後,其他人自己騷動起來。

怎麼說呢?我根本沒說什麼,他們就按照自己的意願跳進了角色。

是因為表現欲太強烈吧!東京的同學喜歡非常強烈的反應。

鳴海翔,他應該屬於哪一類呢?

不管是老師還是同學都會一致認為他是一個學習好,有正義感的人。單從外表上看,他是個英俊帥氣的男生,聲音也很溫柔。在我眼裏,一般的人很容易就看懂了,對於這樣子的他我竟然什麼也看不明白。第一次見到他時,臉上寫著難以讀懂的受難的表情。到現在為止,這是我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未知,我不討厭這感覺。

來到學校門口,敷屋已經在等著了,我直接搭上接我的車。

“下次不用來校門口接我了,以後我要自己回家的。”

“遵命,大小姐。”

3

自殺如同流行病一樣迅速彌漫。

重本試想著東京的年自殺率,雖然不清楚比例到底多高,也能合理得估算出,最近的比例肯定異常突兀。DeathMark這種自殺網站受到眾人追捧,人氣直線上升,這讓高層有所警惕,不論這現象背後是否涉及犯法行為,警視廳已經決定將這些係列案件提到全麵追查的高度,並設立了專門調查部門,盡快給出合理解釋。

警視廳·搜查一課

黃金周過後的周一早上,在座的同仁們個個都麵色凝重的聽著佐和子的講解。

佐和子開門見山:“自殺網站引起的自殺與模仿自殺已經不是新聞了。可DeathMark現在引起的‘維特效應WertherEffect’是以前從來沒有的。”

“維特效應是什麼啊?”T同僚直接發問。

“歌德所著的《少年維特的煩惱》一書,是最早引起歐洲諸國自殺率升高的例子。因為讀過小說後,模仿維特去自殺的人非常多,這本書一度麵臨被禁的命運。1974年,Phillips提出了‘維特效應’這一名詞,代表著自殺與自殺模仿之間的關係。”

正前方的大屏幕上顯示出女死者的照片:

“死者名叫荒木美咲,23歲,女,幼稚園老師。”佐和子頓了頓繼續說,“這是我們在死者房間裏發現的卡片。”

重本坐在最後一排,報紙搭在臉上。並不是他不想專心聽佐和子的報告,他的思緒已經飄離了。

重本記起了叫做荒木美咲的年輕女死者的臉。記起了自己跨進被警察橫拉起圍線的小幢二層灰色公寓。記起了自己打量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直覺告訴他,眼前的這幕自殺現場讓他感到不舒服。

幻燈片交替出現:一張印有DeathMark的黑色卡片出現在刑警們的眼前。

“在該受害人家中發現多張帶有DeathMark標誌的黑色卡片。經核實她近幾個月來持續登錄這個網站,並在BBS中留言。”

“荒木美咲,與其他的‘自殺者’有著很大的不同。”

“什麼樣的不同?”有人下意識的發問。

“荒木美咲是個有著嚴重的心理問題的精神疾病患者。記錄顯示她曾多次試圖自殺,一直就診於東京的一家私人診所。”

下一張幻燈片:

“這是死者的右手手腕,大家可以看到多次試圖割腕自殺留下的傷痕。”

重本閉上了眼睛,想一想每次的嚐試自殺都讓這個女孩陷入如何的絕底痛苦,即便是心如鐵石的大男人也難以承擔。

調查荒木美咲自殺事件的當天,重本和佐和子了解到最後一個與女孩接觸的人是她的美國心理醫生。

離開了現場後,他們直奔位於涉穀惠比壽的心理診所。

佐和子出示了自己的警察手冊[1]。

“我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我叫藤原佐和子,這位是我的搭檔重本貴史警部。”

重本打量著眼前這位四十來歲的美國女醫生。

淺灰色的頭發和瞳孔,一身白色大褂,幹練而有威嚴,嘴角略帶微笑,主動上前與他們握手。

重本對自己的英語完全沒有信心,和外國人打交道讓他頭疼。

“不知道兩位有何貴幹?有什麼地方能夠幫忙。”

“您的日語說的真好。”佐和子讚賞道。

“嗬嗬,你過獎了。我在東京生活很多年了。”

“我們想向您了解一位名叫荒木美咲的病人的情況,伯……格利醫生。”

怕發音有誤的重本,非常緩慢的念出女醫生的姓。

“我和病人是有協議的,恕我不能透露病人的信息。”

“我們正在調查關於荒木小姐自殺的案子。”重本嚴肅的說道。

“你說什麼?”黛娜醫生語氣顯得格外驚訝。

重本向女醫生指出了基本案情:“荒木小姐於四月二十五日淩晨左右死於家中。初步認定是自殺,具體結論還需要屍檢結束後確認。”

黛娜醫生沒有說話,陷入了沉默。

“我們和她家人取得了聯係,得知她一直在您這裏接受治療。”佐和子試探著問,“荒木小姐,她的病情到底有多嚴重。我們想從您這裏了解她的真實情況,從職業角度來看,您到底如何看待她自殺這件事情?您聽到她自殺的消息,顯得有些吃驚。”

“怎麼說呢,荒木小姐對於我來說是個非常特殊的病人。四年前,她在一次自殺未遂後被送往東海大學醫學部救治。後來,我的好友新井醫生把荒木小姐的案例介紹給了我。經過幾次接觸和交談以後,我告訴她自殺是不能結束她心中痛苦的,隻要接受治療我相信她是可以好轉的。她信任了我,同意到我這裏就診。她從小患有自閉症,自閉症雖然治愈了,卻又患上了重度抑鬱症。這也跟日本這個國家的文化,還有她生活的環境、家庭以及朋友的不理解、個人狀態有密切的關係。所以說她的病情比我一開始認為的要複雜,這也是我沒有碰到過的棘手病例。”

“病情複雜指的是?”

“患有重度抑鬱症的病人,會不斷的出現關於死亡或自殺的念頭,這不奇怪——試圖自殺隻是病征的一種,荒木小姐就是典型的自殺嚐試者。可是在她多次嚐試自殺之後,因為某些特殊的心理因素,出現了病症轉移——她漸漸對自殺產生了依賴感,可稱作‘自殺上癮者’。”

“自殺上癮?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情。您是指荒木小姐通過自殺尋求滿足?她並不是真的想要去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我相信她每次嚐試自殺都是因為經曆了難以言表的痛苦。當然,你的說法是一般人對自殺者的最常見的誤解。”黛娜醫生擺擺手,繼續解釋道,“很多人認為,自殺失敗的人並不是真的想結束他們的生命,這是個荒誕的看法。因為事實與此相反,自殺者中大約有40%以前曾經自殺過或者威脅過要自殺,而且以前試圖自殺的次數越多,那就越容易自殺成功。所以絕不是隻有那些‘沉默的類型’才會真的自殺。一半以上的自殺受害者在采取行動前的3個月內都明顯的表達了自殺的意圖。當人們威脅說要自殺時,周圍的人就應認真對待。”

“你是否能給我們一些更確切的結論??”

聽了一大通專業詞彙和理論,重本有些吃不消了,他希望眼前的專家能給他一個靠譜的結論。

黛娜醫生不為所動,繼續用平緩的語調陳述道:“接受了近兩年的治療,認知療法、精神療法,鼓勵以及建議,我覺得荒木小姐的病情已經有所好轉。雖然不能排除她自殺的可能性,但以我們最後一次的談話結果來看,我個人覺得她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請問你們都談了些什麼,讓你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是關於一個叫DeathMark的網站。”

“DeathMark?!”佐和子和重本異口同聲的說。

“是個自殺網站,她坦誠自己曾經迷戀上了這個網站,甚至也想到了自殺。可是最後關頭她做出了勇敢而正確的決定。她說這個決定的產生是有過程的,對於她自己也是艱難的。”

“什麼樣的決定呢?”

“我個人的看法是,這個決定暗指她會放棄自殺這件事。”

“您覺得這個網站到底對荒木小姐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你說因為某些心理因素,她才對自殺產生了依戀,那麼瀏覽這個網站是不是也是誘因?”佐和子問道。

叮鈴鈴~~~叮鈴鈴,一陣電話鈴響起。

重本示意佐和子和黛娜醫生繼續保持談話,他走到一邊去接聽手機。

“生活中有太多的應激事件,會讓人們無所適從,最後選擇自殺。抑鬱、家庭因素、心境障礙,甚至還有可能是遺傳基因。總之,導致人去自殺的因素各種各樣。”

“自殺還會遺傳的麼!?”佐和子抬起眼光,直視著黛娜醫生的眼睛。

“是啊,很不可思議吧。除了這些,不同的機構和組織對自殺的研究有著自己的推斷和歸因,不過,盡管自殺在現代社會很常見,其實我們的研究隻是滄海一粟,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荒木小姐她是否……?”佐和子的問題還沒說完。

“正如我之前說的,有可能。”黛娜醫生說,“但是,我能確定的是,在她如此坦然的跟我說了關於那個網站的事之後,我實在不願意相信她當天還會選擇自殺,這不合理。”

重本接完電話,朝他們兩個走了過來。

“黛娜醫生,您說的對。荒木小姐不是自殺的,是他殺!”

“什麼?”

“這是一起謀殺案。”重本重複了一遍。“屍檢結果出來了,她右腕上有多處傷痕,但都是舊傷。”

“恩,應該是她以前嚐試自殺留下的傷痕,她平常都用一個粉色的護腕遮住。”

“致命的割傷是在她的左手手腕上。”重本點點頭說,

“荒木小姐是左撇子,所以你們推斷她是被人殺害的?”黛娜醫生吃了一驚。

“傷痕是從右到左,無可置疑是個習慣用右手的人割下的。”

“會是什麼人想要傷害她呢?”

重本一言不發,戴娜醫生的問題還沒有答案。

重本對案件的回憶到此為止,蓋在臉上的報紙滑落下來,他與佐和子對視了一下。

佐和子公開向同僚發表了自己大膽推測“

“目前階段,雖然還沒有直接的證據表明DeathMark這個網站與荒木美咲被殺事件有關係,但我們應該加大對該網站的調查力度,查清網站的經營者是否涉案,是否在幫助尋死者自殺。另外一種可能性,即便該網站沒有直接涉案,從去年到現在吸引了大量的訪問者,也可能為某個選擇獵物的凶手提供了一個的平台,他可能犯下了一係列案件。”

“你的意思是東京出現了SerialKiller[2]?”

“這是我個人的一種推測,凶手針對有自殺傾向的人群下手。特別是像荒木美咲這樣的,跟社會、跟家人都格格不入的人。即便是死了也無人關心他們,很難追查。”

在座的警官們議論紛紛。

重本站起身來說:“這件案子的突破點就在眼下的案子上,鑒證小組的技術人員正在檢查荒木美咲的個人電腦以及她在網站上的活動過程。她到底都跟什麼樣的人接觸過,為什麼會有人要她死?這些都是重點。”

做了簡短的發言之後,重本離開了會場,他需要透透氣。

啊————

黑夜的平靜被尖叫聲打破了。

一個穿著白色睡衣的瘦小女孩,光著腳丫走在地板上。

一隻手握著穿著藍色毛衣的泰迪熊,玩具還拖在地上。

拉開了書房的門。房間內的燈光有些刺眼,小女孩的另外一隻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佐和子,不要看。”母親跑過來抱住女兒,而女孩終於哭了起來。

……在房間的一角扔著一把左輪手槍。

……房間的正中央是一灘深紅色血泊。

……紅地毯一般的地麵躺著的是父親。

佐和子已經很久都不做這個噩夢了,驚醒之後,她陷入了深深的不安。

秋葉原駅前·自由空間喫茶店內,清晨六點

“嗯————”

佐和子下意識的吐出了煩惱的歎息聲。

她眼睛四處打探,環視著周圍。她無法相信自己再次坐在這間漫畫喫茶店裏,竟然還選在這麼一個時間。不知不覺得竟然跑來這裏,想要尋求什麼?

佐和子這時候已經沒了倦意,頭腦十分清醒。她想要見到他——上次那個服務生。不過,這個時間他不在店裏。

結了帳,佐和子出門準備離開。突然襲來的一陣腹痛,讓佐和子窒息,這股痛楚就像要將體內的髒器翻轉一般。她強忍著,急步趕進了沒人的背巷。身體傳來的強烈疼痛讓她忍受不住而蹲了下去。隨時都有可能暈倒的感覺,她一隻手撐地。

突然,有個人向她走來,用雙手緩緩地攙扶住她,帶她走了兩步坐在了旁邊的台階上。

豆大的汗珠散落在佐和子的額頭上,呼吸也變得急促而淩亂。

扶他起來的人跑開了,沒過多久又回來了。佐和子的眼前一片模糊,隻知道對方跟著坐了下來,一手扶著她的肩膀,一手用沾過清水的手帕擦去了自己頭上的汗珠。

“感覺好點了麼?”

她搖搖頭,咬著下唇。

不知道過了多久,疼痛的爪牙慢慢爬出了身體,手帕上滲出冰涼的水讓佐和子回複了意識。

她認出了這個聲音,這個聲音的主人正是她想見的那個人。

“我好點了。”

“你剛才臉色白得嚇人,需不需要叫救護車來?”他在一旁關切地問。

“不用了,我沒事,再坐一會兒就好了。”

“那就再多坐一會兒吧。”

“這疼痛以前碰到過,對於我來說是禁忌。”

“禁忌?”

“我隻記得夢見父親死了,然後自己在黑夜中驚醒。”

他靜靜地聽著佐和子訴說著。

“我的父親是自殺的。在父親死了之後,我開始頻繁出現這種腹痛。”佐和子的手掠過腹部,“這隻是一種神經痛。母親告訴過我,我的病已經治好了,我也以為自己徹底的忘記了這件事。”

講到這裏,佐和子停下了。她父親自殺的事已經過了很多年,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段記憶逐漸被她本人淡化了。可記憶為什麼又被喚醒了?

還有,為什麼會跟眼前的人說這些話?

知道自己行為失控,可在他麵前卻沒有覺得羞愧。

吐露出心裏的壓抑,反而讓佐和子理清了頭緒。

“最近我聽別人說,自殺是可以遺傳的。我感到很惶恐,非常在意這句話。”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