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田根生家的東北方向,約三裏地,有一個采砂場。呼市人管它叫沙卜子。據說已有上百年的采砂曆史。百年來,那裏不知道養活了一代又一代靠采砂子養家糊口的人。如今,那兒不光養活掏沙子的了,還養活著一些撓破爛的。原因是近年來那沙坑越擴越大,超出千畝。盡管沙板子地不值錢,不曾有人養種過,掏多大看來並不重要,可是城市裏的各種垃圾,由於塑料袋子的廣泛使用,城市環境越來越受到極大的影響。急需有個妥善的處理方法。於是,一位比較能管正事兒的官員,想出一個主意,把垃圾填進沙坑掩埋,一舉兩得,兩全齊美。這確實是一件大快人心事的好事。得到廣大百姓的讚許。因此,這沙坑裏就出了撓破爛的,也引出幾段與本書相關的故事。
在沒有進行回填之前,沙子可以隨便亂掏。坑向四周擴展,也無人過問。現在,按要求,掏沙子隻允許往北延伸。南麵隻允許回填垃圾,兩項工作互不幹涉,互不耽誤。因此,每年一入春,北邊兒一天到晚車上車下,來來往往,把沙子拉走;南邊兒,一年四季,每天都有垃圾車過來,倒進坑裏填埋。放眼一望,亂紛紛一大片,全是五顏六色的塑料袋子。經過撓破爛的翻騰以後,風一吹,飄的到處都是。周圍的野地裏,樹頭上,凡能掛住的地方,全是塑料袋子,填平的地方,上麵已經被車輾壓的結結實實,可以隨便行走了。
正如田根生說的,在這裏撓破爛的,多數是一些六七十歲,甚至年紀更大的老人。他們中很多已經病病歪歪,眼看沒有靠自己維持生存的能力,但是,又無依無靠。為了能夠繼續活著,被逼無奈,不得不以這種方式取得生活來源。除了這些老人以外,還有一些帶著孩子的婦女,男人在城裏打工,她們因為有孩子累及著,也幹不成別的,隻好帶上這兒來,一邊照顧孩子,一邊撓點破爛兒,能掙一塊是一塊,能掙一毛是一毛,補貼生活。這些人大多數來自農村。當然也有個別本地人。
另外,自從沙坑變成垃圾場那天起,不光引來了這些撓破爛的,連附近的一些養豬的,也瞅準了這塊兒大肥肉。一大早就把豬趕過來,往開一撒,大的小的,在人群中晃來晃去,尋找食物。吃飽以後,有的拱地搬歡兒,有的找個清靜地方一躺,鼻子裏還哼著曲兒睡覺。誰也不打擾它們,和撓破爛兒的相比,他們個個麵黃肌瘦,它們則肥肥胖胖,活得輕鬆自在,有滋有味兒。
與人和豬一爭高下的,還有成千上萬的黑老鴰。它們是從四麵八方聚積過來的。一會兒黑壓壓掛滿周圍的樹頭,一會兒向垃圾場撲下來,在人群和豬群中翻飛起落。它們根本不把人和豬放在眼裏,經常跳到人身上,豬背上,隨便戲耍,哇哇亂叫。
人、豬、黑老鴰,同靠這一堆垃圾活著。但是,有的肆意橫行,有的飽食無憂,有的活的艱辛。這實在是個五彩斑斕、美妙絕倫的世界!
田根生領著大龍二龍上學走了以後,大鳴也領著馬二喜和苗苗從家出來。苗苗一邊兒玩耍一邊在前麵帶路。大鳴拿著二股撓子和幾個洋灰袋子,同馬二喜緊隨其後。他們出了房後的巷子,往東一拐,上了一條沙石路。路北就是大板廠,經過廠門不遠,有一道鐵絲網,鐵絲網裏麵是一塊很大的閑置地,地裏麵鋪滿了多年來存積下來的枯草敗葉。鐵絲網上有人破洞,鑽過去是一條蚰蜒小道,直朝東北方向而去。走過這條網裏的閑置地,再鑽過另一道鐵絲網,然後橫過一條馬路,就是沙卜子了。
大鳴一大早在田根生麵前吹噓的挺硬。實際上不是那回事兒。無論如何他也覺得別扭,走的離目的地越近,不愉快的心情就越強烈。做為一個年輕人,要說心甘情願在垃圾堆裏泡,那是扯淡,胡說八道。苦輕重都不是問題,還是那句話,丟不起那人。他什麼時候都認為,寧可下窯背炭,也不做這個營生。但是,目前這種情況下,在家歇息著能行嗎?。
盡管天氣還挺涼,還沒到跟前,遠遠兒就先聞見味兒了。等站到旁邊一瞅,首先感到一陣惡心,噪子幹咽,他已經犯了愁。此時此刻,正有幾輛垃圾車,從煙塵滾滾的大道上開過來,嗚嗚叫著,掉轉車尾,倒至合適的位置,往起一立車廂,把裝的滿滿的垃圾掉下去,然後,就往前就把車廂恢複原位,一溜煙就離開了。底下早圍了一群人等著,見車一走,個個餓狼一般撲過來。單股、雙股、三股等各式各樣的撓子,紛紛下手,你爭我搶,彼此互不相讓,隻一兩袋煙的功夫,一車垃圾早被徹底翻騰一遍,凡能換錢的,大到紙盒子,小到鐵釘子,都被挑了出來,放進各自的袋子。換不來錢的,翻到一邊兒,再無人理睬,然後再等下一車過來。
苗苗畢竟是個孩子,馬二喜又動作遲緩。大鳴看她們圍在跟前,撿得慢,反而幹得不順手。於是,幹脆把他們支開,自己就撓就撿,反而更快一些。他覺得,不管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既然來了,幹上手了,就沒理由懈怠,能多撿點就多撿點,別在這兒浪費時間。再則說了,人要逼到非撓破爛不可的時候,還有什麼理由再講論別的呢?其實他顧慮別人笑話他,實在是多餘的,他很快發現,旁邊的這些人,不管年齡多大,都是一幅橫眉怒目,旁若無人的表情。也許,在他們眼裏,除了一車又一車的垃圾,根本就看不到別的,也不去想其它事情。
就在大鳴很快適應了這種令人惡心嘔吐的環境,不再感到那麼厭惡,活兒也幹得比較順手的時候。有一個人從東麵的人群中撤出來,向他這邊兒走過來了。這人五六十歲,個子低矮,臉色發黑,相貌醜陋,卻刮涮得挺幹淨。穿黑棉襖棉褲。他低著頭,背朝著手,一麵走一麵呲開嘴笑著,來到大鳴跟前就問:“大鳴,你啥時候上來的?年輕輕兒的,不思謀做點別的,咋也幹這個了?”
大鳴先打了個愣怔,抬頭一看說話的人,臉一下紅至了耳根。他放下撓子,抬手撓了撓頭,訕訕一笑,說:“哎呀,這地球說大真大,說小真小,在這垃圾堆裏也能碰上您,也真是怪了,您怎麼也在這兒呢?他邊說邊從頭到腳打量一下對方,見他臉刮涮得很幹淨,穿戴的人模人樣的,從身上再看不出一點討吃要飯的樣子。真納悶了,“六十三這老頭子,這是怎麼了,變成這樣兒了。看來他不討吃要飯了。那又是誰把他伺候得這麼好呢?噢,莫非是梅子?除了他還有誰呢?肯定是了!”想到這兒,大鳴立即興奮起來,急忙問:“王叔,您是不是碰到梅子了?給您伺候得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