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息的河流4(2 / 3)

小孩子問進來的老女人,怎麼會有這樣的味道。

城裏人又來了,快點起來吧。讓我把屋子收拾一下。你幫奶奶……還沒等老女人說完,小孩子就像一陣風跑出去了。

卡車!

誰家的卡車。

我家的卡車。

能上去看看嗎?

我能。

那我們呢?

我說能才能。

小孩子坐在卡車後麵長長的載貨箱裏,俯視著下麵的其他孩子。地麵上有男孩也有女孩,他們像是小孩子的臣民,在等待小孩子發話。小孩子讓女孩做他的妃子,讓男孩們做他的士兵,它就是皇上。他們玩起來了家家。太陽從汽車的前麵斜切下來,小孩子和妃子在陰影裏,其他的男孩則暴曬在炙熱的日光裏。

村裏人看到卡車後就都相信了,然後都來問城裏人具體事項。男人不在家,老男人做什麼也覺得施展地開。老男人每天當讓老女人做些肉食,老女人自當不順心,從不完全依照老男人的吩咐做。農村人從來都不是怕別人吃,而老女人總覺得跟城裏人不對脾氣。城裏人看出老女人的心思,就給了她一些錢,“大嬸,多弄些好的。我絕對不會白吃你東西的。”老女人這才覺得心裏踏實了,“想吃什麼就說,嬸子給你做。”城裏人狡猾地笑了笑,他有別的心思。

隻記得這城裏人了,村裏人都把將要熟透的玉米拋到了腦後。玉米地裏,跑滿了老鼠、飛鳥,它們仿佛了解到這陣子村裏人不會來這裏,就變得肆無忌憚起來。從前作為村裏人最寶貴的東西,一夜之間變成了他們的累贅。人們都急著從樹上摘下果子換成現實中的鈔票。

他們突然覺得金錢離他們是如此的近,並且他們還被金錢團團包圍。他們也頭一次嚐到金錢的甜味。村裏人因此變得興奮,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年輕的人瘋狂的做愛,老人沒有力氣動起來,就隻好在家裏喝酒到半夜。小孩子從來不覺得困倦,一直玩到自己不知不覺睡著的時候。城裏人不僅給村裏人帶來了金錢,也給村子帶來了黑夜裏的白晝。

城裏人在這裏十分自在,他在太陽底下讓老男人給自己搭了一個遮陽的帳篷。身子下麵是老人才用的躺椅,身邊凳子上擺了一杯茶水。城裏人不幹活,收來的蘋果村裏人自己弄到卡車上,他隻管著吆五喝六。老男人仿佛也得了利,他成為了村子中說話最有分量的人。

拿一瓶子酒。

什麼樣的?

當然是好的!這是給我的客人喝的。怎麼能和不好的呢?要最貴的。

不就是來收果子的嘛,有什麼了不起的還讓你這樣伺候他。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要是把這話告訴他,你家的果子就不用叫過來了。

哎?我隻是說說而已,你怎麼這樣說話呢?

我怎麼說話了,你是不是真的想把果子爛在地裏了。

叔,叔,您別生氣嘛。我賠不是。

那這瓶子酒就不用要錢了,就當送給我的客人了。

老男人拿著酒轉身就走。買東西的是個小個子,他想再說什麼,可是老男人已經不見了。他隻能罵自己嘴巴欠,吃了啞巴虧。

一時間,這裏的秋天提早來到了。到處都飄散著清淡的果香,像是醇香的美酒把整個村子淋了一遍。一個多月人們忙不迭,七月早就過去了,八月也到了尾聲。村裏的果子已經往外走了一卡車又一卡車。村裏人不再認為城裏人是領導,而是救世主。老男人也被抬舉了,村裏人見到老男人都會尊敬地稱呼,本來他又是一個年紀大的人了。老男人有時還愛說,我們家出了我兒子是城裏人,我也算一個城裏人了。

城裏人在九月初走的,他走的時候並沒有給老男人什麼額外的費用。即使這樣,老男人也很高興。這一年人們從果園裏撈出了比往年一年還多的收入。有的人因此不再喜歡務農,就整天在家喝酒、睡覺、打牌,現在他們玩牌開始賭錢了;還有一部分人想著更多的錢,慢慢走進城市,漸漸喜歡炫耀、諷刺和排擠。

果然這一年的玉米都被懶漢子扔在地裏。老男人本打算也扔在地裏算了,反正現在有那麼多錢花。老女人卻不同意,“有這麼幾個屁錢燒得你不知姓什麼了是吧。”“現在怎麼不見爺爺下地了,爺爺現在都胖了。”小孩子也覺得老男人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人是胖起來了,後院的黃牛卻瘦了。老男人一尋思,是不能忘了本的,這才決定要把糧食弄回來的。

沒有果子的樹像是一個個怪人,隻剩一身赤裸的骨頭,等待著秋天賜予他們一身褐色的皮膚。春天和秋天是一個很模糊的季節,像是一個脖子,隻在為夏天和冬天做準備。最能成為季節的隻有夏季和冬季,一個熱一個冷,一個鮮豔一個清淡。

村莊人從不認認真真地觀察時間的快慢,不用擔心生命地流淌。他們知道人終會老去,於是一路笑著走來。他們計算日子的方式不是寫在日曆上,而是記在節日裏。農村裏的每一個節日都是一個大的節日,每一個節日都過的像模像樣,關老爺耍大刀,那天隻定下雨,人們都喜歡在家包餃子,給關老爺燒紙錢;鬼節的時候到處都彌漫著燒紙錢的味道和女人們哭泣的聲音;陰曆七月二十二趙公明過生日,鄉親們做了一桌子好菜來祈禱財神保佑全家財源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