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老爺們終於從泥濘中踱出來，又混進另一個人群的泥濘。老男人最喜歡跟陌生人打交道，別人都不敢。“你既是城裏人又不是迷路，那你是領導了？”老男人斷定。城裏人不說這個話題，轉而說，“不管我是不是，但我一定是帶給你們財富的人。”“我們村子從沒有來過領導，你一來就要帶給我們財富，那你一定是領導。”老男人拿出一根濾嘴香煙遞給他。其他人給老男人要去的煙都是沒濾嘴的卷煙。而老男人自己鍾愛煙袋。城裏人一直說要給村子帶來金錢，但是他那麼瘦，兜裏也癟癟的，能帶來多少錢，什麼樣的錢，人們覺得這個“領導”說的不一定是真的。
城裏人是被村子裏成片的果園子吸引來的。這人本是城裏混得最差的，在城裏收破爛。那個時候城裏人也摳地很，哪有什麼可以要扔的東西。他又聽別人說，農村都是寶貝，其實那人是騙他的。他卻信了，就騎著一輛破舊不堪的自行車一直往城外走。男人是從城裏回來的，他看出這個人並不是領導，但是又不想管這閑事，況且人家也沒說自己是領導。
城裏人被村裏人看成領導了，他在城裏根本不會有這樣的待遇。城裏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有這樣的待遇，他們從不希望別人過得比自己好。這個城裏人看到村子裏生長的漂亮的果子，就像看到了青春的少女一樣。雨後的果子落了一地，這讓他很是心疼。在他的眼裏從來都沒有破爛，更何況它們長得這麼水靈。他把這一切看成村裏的寶貝，村裏人卻從沒這樣認為過。
我們村子窮了幾輩子了，要是富起來，得費多少力氣啊。
我倒不覺得，你們這裏可都是寶貝哩，想來錢可是容易得多啊。
村裏人聽說過城裏人的事，他們了解到城裏現在還有靠賣身、賣小孩來掙錢的。於是老男人還是禁不住把小孩子趕回家，不讓他在房頂上看了。婦女也溜溜回家去了。城裏人不知道他們這是什麼意思，以為一些大事是不管孩子和婦人的，作出讚許的樣子。而他身邊的中年人以為他瞄上了哪家的人，表現出隨時打架的樣子。
你們城裏人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你要是敢在這裏幹什麼壞事，就別怪我們農村人沒文化了。
我哪裏敢做什麼壞事。城裏人本身就膽小，聽人家這樣一說，架子馬上就掉下來。
別嚇唬領導，領導哪裏會做壞事呢？現在隻有老男人說這樣的話了。
城裏人身後又有力量了，又重新挺起胸，接著說。你們四周打眼看看，你們村什麼最多。
個子高的看的遠，矮個子看得近，現在映入人們眼中的隻有一片片的果園，但他們都不把這些看在眼睛裏。什麼都沒有啊。
你們把最好的東西都不放在眼裏了。這果子長得多好啊，你們難道不高興嗎？
這東西每年都掛得滿滿的，可是沒有人要啊。自己又運不出去，每年爛的比剩的多。
我們都打算來年把它們刨了種上糧食。你要是稀罕，隨便拿去吃。老男人對這城裏人也有些失望。
這樣吧，今年你們的果子我全都收購了。
這些中年人老年人都沒有聽過這樣的口氣，也沒有想到過自己的果子有人會要。他們更加迷糊，這個城裏人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還需要一個地方作為我的收購點。你們誰想給我提供一個地方，到時候我會額外付給他費用。
這事老男人當然喜歡做，其他人也不敢往家招致一個陌生人，雖然他說的比唱的好聽。當晚城裏人沒有在老男人家睡，而是跟老男人談了些地方大小的事情就騎著破舊的自行車回城裏了。城裏人沒有說回去做什麼，這讓老男人有些迷惑，但還是讓老女人收拾出一間屋子，並且打掃了院子。
小孩子也覺得這是一種自豪，別的孩子都知道他家住進了一個城裏人。於是都圍著他，問這問那。小孩子可不是一個沒有任何好處就什麼都往外說的人，他比家裏村裏的人都要聰明。就連女人走的時候小孩子還在因為城裏人的事心盛，忘記了以往和女人分別時的難過。男人不喜歡攙和老男人的事，女人也不喜歡一個城裏人，收成又要推遲一段時間，昨晚剛剛下過雨，他們要回去看看自己的鋪麵。或者還不可以說成一個鋪麵，隻是一個攤位，農村人沒有在城裏擁有鋪麵的權利。
第二天的早晨比以往任何一個早晨都要涼爽。小孩子還沒有睡醒，昨晚他依舊帶著一幫孩子玩到很晚，他不怕被別人問起事情，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不會說自己不知道，隻是說“不願意告訴你”。老男人沒有讓老女人去巷子口去乘涼，仿佛他們家有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怕被別人問起。老男人自己也沒有去。
老女人早就把飯做好了，還沒有掀開鍋蓋，就聽見一群人擁進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在巷子裏停息。老女人往院子裏探頭。老男人和城裏人進來了，還帶了一些衣冠整齊的城裏人。老男人帶著城裏人去看那間收拾好的屋子，另一些城裏人站在院子裏。老女人不知該怎麼辦，就去裏屋喊小孩子起來。
小孩子聞到一股汽油味，這種味道仿佛比花香還要好聞。那時村裏人也喜歡這種味道。小孩子早已坐起來，他在想是哪裏來的這樣的氣味，還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鼻子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