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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娘歎口氣,“是我多嘴,但告訴你也沒什麼,從你進了掖庭,晉王和秦王兩位殿下就特意交代過幾次,要我們好好地照看你。你想想,你要是有什麼事,我們怎麼擔待得起?”

她的話我似聽見非聽見,腦子隻是徘徊著“秦王”兩個字,這些日子我滿腦子都是楊廣的事,倒將他給忘了。此刻回想起他溫潤儒雅的舉止音容,驀地心中一動,似乎想起件什麼事來,又模模糊糊地捉摸不住。

蕙娘還要再說什麼,我生怕她打斷了我的思緒,驚跑了那個念頭,連忙衝她擺手。蕙娘便顧自出去了。

房門開合,光線明滅,恍若枝葉間隨風搖晃的陽光,我陡地想起來,方才在園中總覺得有人看著我,那感覺似曾相識,卻又溫潤如水,絕非楊廣的倨傲執著,此刻想起來,倒似楊俊。

真的會是他嗎?我沉思良久,起身出了房間。

蕙娘正在廊下與人閑談,我招手叫她回來,悄悄地問她:“你可認得秦王殿下?”

蕙娘笑道:“我是什麼身份?怎麼會認得殿下。”

我想了想,又問:“那你可曾聽說過,秦王殿下的為人如何?”

蕙娘先是有些納悶地看看我,忽然又露出有所了悟的神態,曖昧地笑了笑,我也顧不得她想歪到哪去了,隻等著她的回答。

“我有幾個相熟的姐妹在太極宮侍奉,聽她們說,秦王殿下為人和善極了,比太子殿下還好說話。有時候遇上下人犯了錯,他都會幫著講情。每年勾決犯人,皇後都要他看一遍案卷,因為他心腸最軟,但凡有些可恕之處,他肯定不會錯過的。還有……”蕙娘嘰嘰咕咕,將她所知道的關於秦王的點滴一股腦全告訴了我。

我極力將她的描述,和記憶中模糊的印象對照起來,漸漸疊合出一個儀容俊雅,性情溫和的年輕人。

我咬了咬嘴唇,極力壓製著心中對自己的鄙夷,又問:“那,秦王妃的為人呢?”

蕙娘回想了一會兒,道:“倒沒怎麼聽說,不過崔家的二娘,一定是好氣派的人物。”

清河崔氏,連我這等孤陋寡聞的“世外來客”都覺得如雷貫耳,雖然如今的世家終究已經不複舊時王謝的煊赫門庭,但百足之蟲,尤能令帝王家也謙讓一二。

蕙娘見我怔愣,湊近我耳邊笑道:“愁什麼?要依我說,必定還是不如你。”

我向來喜歡她的天真直率,可是被她這樣打趣,終不免紅了臉,心中卻是一陣酸楚,差點又掉下淚來。

我低聲囑咐:“別告訴別人。”聽著她應了,方回去屋裏。

左右無人,就在榻沿下坐了下來,身子軟軟地靠在矮幾上,隻覺無力,仿佛全身的力氣都在一瞬間耗盡了。繞來繞去,還是繞回了這一條路上。方才壓在心底的羞恥感覺一下子全湧了出來,我捂著臉,仿佛這樣就不必麵對自己。

許久,總算心靜了些,我翻箱倒櫃找了一根緞帶,以最快的速度編成一隻同心結,這玩意兒原本也是陳宮中流行的手工,宮中女子人人都會。當日帶在身邊的首飾還有好幾樣在,我選了兩件,拿著來找趙婆婆。

也不多話,將首飾奉上,深深一禮。

趙婆婆嚇了一跳,趕上來扶起我道:“六娘……六公主!有話好好說,你這樣可要折煞我了。”

我淒然笑道:“婆婆何須客氣?婆婆也知道,我早已不是舊時身份,還提那些個作甚麼?”

趙婆婆連連擺手,“話不是這樣說,你生來就是金尊玉貴的命,我可清楚著呢。”

我聽出她話裏另有所指,越發泫然欲泣,低聲道:“實不相瞞,今日有件事相求,還求看在我如今孤苦無依的份上,能答應我!”

趙婆婆是個謹慎的人,見我如此,更不敢隨便答應,隻答:“有話你直管說,若我能辦到,哪能不幫你呢?”

我取出那同心結遞上,“求婆婆幫我將這設法交給一個人。”

趙婆婆唬得臉色都白了,緊著搖頭道:“六娘你要知道,這掖庭之中私相傳遞可是……”

我打斷她的話,“是交給秦王殿下。”

“啊?”趙婆婆怔了怔,顯然這回答出乎她的預料,麵色便緩和了許多。

我心知欲擒故縱之下,她心思已經活動了,連忙趁熱打鐵,“不瞞婆婆,這一路北上,我與秦王殿下已經……已經……”我留下一半的話,故意做得羞澀難言,果然趙婆婆立時一臉了然的神情。

“婆婆!”我愴然續道,“這些時日,眼見得婆婆是個熱心良善的人,對我們關照有加,我感念於心。求婆婆成全我,此恩此德,必終生不忘!”

說著又要行禮,早被趙婆婆搶上來扶住了。

“行!”趙婆婆頓頓腳,“我答應你了!”

我望定她,深深地道聲:“多謝!”淚水已悄然沁出眼眶,是感激,是羞慚,是淒涼,是酸楚,百味陳雜,自己也分辨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