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門外折騰了半天,摁門鈴、敲門、叫喊,就差沒砸門了,可始終就是沒有人應。後來連門衛都驚動了,他們上來一看是我,——老熟人——我和他們經常閑聊,打了個招呼就又下去了。我打葉子的受機,先是“被叫用戶不在服務區”,接著是“被叫用戶已關機”。我暈,我實在想不出自己在什麼地方得罪了這鬼丫頭了,看樣子還挺深的,居然連我理都不想理了。
我兀自在街上溜達了一會兒,就去圖書館了。進到裏麵,我隨便找了幾本書,卻一點兒也看不進去,那些個字在書頁上總是不停地晃動,慢慢地又模糊起來,最終成了一抹了。用國畫中的筆法來說就是“濃破淡”,而且“破”成了極淡的一抹,似乎隻成了視覺裏的一種意識罷了。
我慵懶地趴在書桌上,用肘撐著頭,目光呆滯地盯著書頁,沒有丁點兒感覺,隻有大腦在不停地動著,推想著葉子這麼對待我的原因,卻直到頭懵心煩的時候還沒有答案。也許我真的是太笨了。
下午,我早早離開了省圖書館,徑直去了葉子的住處,想看看葉子在不在。我必須找到葉子,有些問題我是一定要弄清楚的。這時我做人的一貫原則。
葉子的門依然鎖著。我摁了一會兒門鈴,沒有人應,打手機也沒有人接。我編了一條短信,問葉子:是不是有什麼事兒?怎麼一直都不在家呢?短信發出不到一分鍾,我收到了葉子的答複:我已經不想理你了,更不想見你,從今往後咱們各走各的。
葉子莫名其妙的訣別短信讓我好像無緣無故地造了一記悶棍。驟然鼻子一酸,眼眶裏就噙滿了淚水,緊接著嘴角就有了極淡的鹹鹹的味道。誠然,我不是一個夠堅強的男人,真的不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我是真心實意、死心塌地地愛著葉子的,一直好端端的感情就這麼突然見不知緣由地結束了,哪個真性情的人能平靜地接受呐啊。於是我立即給葉子發短信,問她分手的原因,卻一直沒有得到回複,一直都沒有。陡然的打擊讓我有了一落千丈的失落和絕望,就好似從高崖上摔落下來一樣,無望、迷茫、淒涼。
我在葉子樓下邊的飯館兒裏要了兩盤小菜和兩瓶“小糊塗仙”。我要痛痛快快地喝它個昏天暗地,然後等葉子回來後再把一切都問個清清楚楚。我不想就這麼糊裏糊塗地分了。
我就坐在飯館兒的門口處。如果葉子房子裏的燈亮了,從這裏就能清楚地看到。我喝得也許有些多了,當我想看清楚眼前的東西時,眼睛裏卻隻是一片蒙朧,一片晃動的影子。
不知不覺中,我感到有人似乎攙著我往外麵走,我好像一邊本能地扶著扶手一邊被人攙著上樓梯,雖然我渾身飄飄然,但我仍然感覺很吃力,那個攙我的人瘦弱得若有若無。很長時間後我好像走進了一個熟悉的房子,然後是我順勢栽倒在軟綿綿的床上。這裏是什麼地方?是誰扶我來這裏的……這些疑問我現在完全沒有能力也沒有心思去思考,我隻想讓這種羽化飄飄的感覺延續下去,永遠不要停止。我不要清醒。
這時,我清晰地感覺到有一塊濕涼的東西,在我燥熱的肌膚上遊動,它所到之處,輕柔而爽然,那確切的說是一種無與倫比、無法比擬的美妙的享受。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漸漸看到了一個女人,模模糊糊地覺得是葉子,沒有穿長衣的葉子,在明亮得刺眼的燈光下裸露出迷人的曲線。
突然,本能的衝動充斥了我的每一根神經,漲滿了我的筋骨,一種即將爆發的力量是使按奈不住自己,倏地奮力起身,一把抓住葉子拉倒在床上,緊緊抱住,繼而壓在身下,任憑她掙紮……
當一切結束時,我們已經渾身是汗,我也清醒多了。裸體的葉子乖巧、溫順地蜷縮在我的懷裏,像一隻潔白惹人的小羔羊。她臉頰上的潮紅和潔白床單上的殷紅讓我生出無限的快意和自信。
我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疑問。為什麼不肯理我?我很直接地問葉子。喝醉酒的人說話無須拐彎抹角,況且此刻也沒必要那麼做。
我不想和一個不像男人的人在一起。葉子攏了攏額前擋住了視線的縷亂發說。
這時什麼意思?我問。
嗬!還好意思問什麼意思?葉子頓了頓,說:沒膽量的男人女人是最看不起的。
你說我沒膽量?笑話。怎麼這麼久你還不了解我?
我原本還不這麼想,可在我喝醉酒的那晚我才發現我錯了。葉子又補充道:那晚我是故意醉的,我需要你像個男人對待自己的女人那樣對我。可你沒有。我很失望。
噢!原來是這樣。
我方才大悟。我是死也想不到是這個原因。世界真是太複雜了,看來我什麼都學不會了,什麼也看不懂了。我告訴葉子:對於我最愛的人,我不想用近似強暴的方式對待她,以滿足自己的欲望;我因為愛她,所以更珍惜她,珍惜她的純潔。
葉子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很溫婉的說:那麼剛才的事兒你又怎麼解釋?
我控製不了自己,因為喝醉了,是酒害的。
狡辯!葉子調皮地駁斥我說。
我現在不狡辯了,我名正言順地來了。說著我再一次壓倒在葉子纖弱的身體上……
夜色如水,靜靜地流淌著,我和葉子都不說話了,屋子裏隻有床的吱呀聲清晰而有節奏地響著。
Ⅸ
中午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燦爛的陽光從窗簾的間隙投射到地板和床上,成了明暗交輝的光斑,很暈眼。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葉子正在廚房做早餐,一襲純白的薄紗睡衣,在清亮的陽光清晰地顯出她動人的實質,像一尾白淨的遊魚。看到我醒來,葉子先是幸福而嬌羞的笑了笑,臉上飄忽起兩片緋紅色的雲。
趕快來洗臉刷牙,我們馬上吃早餐。葉子說,聲音恬得醉人。
葉子的舉手投足都有種得意,讓我怎麼看怎麼像個新婚的少婦,溫柔得讓人不忍把視線移開,哪怕是短暫的一秒鍾,怕飛了,怕丟了。
吃完早餐,我和葉子偎倚在沙發上,聽著傑克遜的CD,消磨著時光。
你是個有色心但沒色膽的男人。葉子往我嘴裏塞了片薯片,然後大笑著說。
錯!我否定。我嘴巴不停地咀嚼著,接著說:因為愛你,才更尊重你,才更不願意對你做失去理性的事,即使那晚我們發生關係後你還會像現在一樣愛我,我也不會原諒我自己,這是我對愛情的原則。
葉子睜大好奇的眼睛故作震驚地盯著我,說:呦,想不到你還是這麼有責任感的人,直到我獻身的那一刻都沒有發現喔。葉子的語氣明顯帶著戲弄。
現在知道了?以後可再不準把我看低了。我說。
葉子小雞啄米似的電電頭,然後說:不過得先考驗一下,告訴我你有幾個女朋友。
一大群啊!你頂多隻占萬分之一的份兒。我油腔滑調地回答。
葉子用一雙死魚眼睛瞪著我,狠狠在我胳膊上擰了一下。
是女性朋友,絕對還沒到咱這份兒。我趕忙改口道,並補充說:以後絕對沒可能。
哼!料你小子也沒這個膽量。葉子霸道地警告我。
再有幾個月就要畢業了,接下來怎麼辦?葉子突然問我這個迫在眉睫然而又非常現實的問題。這著實讓我很吃驚——在我眼裏葉子可是特別夢幻的女孩兒。
你外公不是很有錢嗎?你還怕找不到工作,餓著肚子不成?我毫無邏輯地回答。
我說的是咱們倆,何況我一直都想過“獨立”或者說是自立的的生活,你嘛也必須和我一樣有誌氣。
那還用說?我反問葉子:難道怕我進你外公的公司嗎?放心吧!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獨立自主,發揚艱苦樸素。
哪有後麵那句?葉子跟我較起了真兒,摳起字眼兒來,這倒讓我得意了。我自恃文科底子很好,和她玩兒起了小聰明,稱自己對的下文絕對符合古人定的規矩。然後就要給葉子測字,學著《大漢天子》裏麵的東方朔的樣兒。
六點鍾,我離開了葉子的住處。我走得很急,連葉子給我買上來的餛飩都沒來得及吃一口,因為我必須趕在6:30之前,把一套拓片送到係主任那裏,這時人家上周鄭重托我辦的事兒,更何況人家手中握著勸呢。
走的時候,我看到葉子一直站在窗前看著我,直到一幢高樓擋住了她的窗,也擋住了我的視線。
Ⅹ
剩下一個月就要畢業了。也許美好的時光都是過得很快,不知不覺竟然馬上就要開始完全屬於自己的生活了。我真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樣的未來——快樂?憂愁?平庸?還是成功?
最近一段時間,我的情緒一直很不穩定,經常煩躁不安,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從來都不相信什麼“前兆”,對這個,自然也有自己較為科學的解釋——是最近忙於找工作,奔波得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會好的——連最近經常夜裏做惡夢也歸結於這個原因。
早上起床後,我的右眼總狂跳不止,跳得我心神不寧,什麼事兒都不能做。聽朋友的建議,我和了點兒酒,然後用被子蒙著頭,繼續睡。
突然,手機響了,響得我心裏一驚一乍,嘭嘭直跳。我一看上麵的號碼,是葉子的。接通就問:喂!葉子,有什麼事兒嗎?
對不起。那邊傳來一個男子鏗鏘的聲音:你是肖葉子的親屬嗎?
我是她男朋友。我說,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湧遍全身。
肖葉子在長安立交的十字出了車禍,傷勢嚴重,請讓家屬趕快趕往省中心醫院。電話裏說。
我正想詢問情況,電話裏傳來嘟!嘟!嘟……的掛機聲。我慌忙從包裏翻出銀行卡,衝出門去。
在急救室門外,我急切地睹踱著步子,不停地問從急救室裏出來的大夫葉子的情況,但從匆匆忙忙的大夫的白口罩和藍手術帽間的那雙由於職業關係早已麻木的眼睛裏找不到一點兒答案,而他們也都不說話。
時間隨著我的腳步在一秒一秒的過去,顯得很漫長,漫長得讓人非常的壓抑、痛苦。
晚上十點,從急救室裏走出的大夫一臉的憔悴和無奈,他們告訴我葉子不在了。大夫語氣非常輕的一句話,卻像一記卯足了勁兒的悶棍重重砸在了我的頭上,讓我直發蒙,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腦子裏一片空白。
這時一個年輕點兒的護士恰巧從急救室裏出來,走到我的身邊,鄭重而真誠地對我說:病人昏迷中一直念著一個叫“春鵬”的人的名字,我想就是你吧。
我木訥地點點頭。
護士想再說什麼,卻隻見嘴唇不自然地動了一下,然後突然止住,轉身走了。
我默默地抱怨著上帝的不公和殘忍。淚如雨下,哽咽不止,硬是撐著沒有哭出聲來,可我真的好想痛痛快快哭一場,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好好向該死的老天爺傾訴一番。
Ⅺ
葉子的後事處理完之後,下午我就送她外公去機場。
老頭的白發蒼然而繚亂,神情極度憔悴,兩隻眼窩深深凹了下去。白發人送黑發人,人生在世最殘酷的莫過於這樣的事了。
我給老頭兒提著箱子,秘書沒有來。箱子裏麵是老頭兒的隨用物品和幾件葉子生前的遺物,所以不算太重。我和老頭兒一起默默地走著,情緒都很低落。一個失去的是最為疼愛的乖孫女兒,一個失去的是互許終身的未婚妻(請允許我這樣稱呼,畢竟我們是真心實意地想白頭偕老的。),我真的想像不出那一個更痛苦。
突然間,老頭兒轉過身問我:春鵬,你快要畢業了吧?
我點點頭。
老頭兒又說:葉子生前一直想讓你到我的公司來管理業務,我嫌你太年輕,沒有社會經驗,又沒有經曆什麼挫折,所以就沒有答應。畢竟你們求學的這十幾年都是在安逸的環境裏度過的,社會對你們來說無異於一門嶄新的學科,我是想用那樣的方式讓你獨立鍛煉幾年再來幫我的,歸根結底我也隻有葉子這麼一個外孫女,我的一切不給葉子還能給誰呢?我是最讚賞有勇氣闖蕩的年輕人的,哪怕是以失敗告終。老頭兒說到最後四個字還鄭重地點了四下頭。接著老頭兒又說:可是葉子沒有等到這一天,她也沒有理解我的用意,直到出事的那一天她還和我賭著氣。現在葉子不在了,為了圓她生前的這個心願,我希望你能來我的公司。說到這兒,老頭兒垂下頭,擦了擦眼角。
外公。我說:我已經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外貿公司,下周就要去上班了。您和葉子的心意我領了。我隻希望我和葉子來世能幸福地白頭到老,讓她快樂地走完一生。
老頭兒聽了,沒再說什麼。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於是問:外公,葉子去世的事兒你有沒有告訴葉子的媽媽?
孩子在的時候從來都不想著問一問,如今不在了又何必去說呢?老頭兒悠悠地說完,停了會兒,拍拍我的肩膀歎了一口氣,說:春鵬啊,記住,葉子在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你我兩個親人了,以後有什麼困難記著來找我。
我本能地盯著老頭兒,發現他的眼睛裏透著不容否定的堅定和固執。
老頭兒通過機場入口,我仍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老頭兒孤單、佝僂以及蒼老了很多的背影,心裏直發酸。陡然,有種衝動,我大聲喊起來:外公!有空我會替葉子常去看您的!
老頭兒轉身朝我遲緩地揮了兩下手,然後,走進了登機的隊列裏。
Ⅻ
有些事情很難發生,可一旦發生了,又注定要主宰一個人一輩子。就像我的生命裏走進了葉子一樣。
我無法忘記葉子,就像當初我法拒絕葉子走進我的生活一樣。我深愛著葉子,我常常想起和葉子在一起的時光,美好而燦爛,我堅定地認為,那樣就是天堂裏伊甸園的生活。
每年在葉子來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我都要去陪陪葉子,帶上葉子喜歡吃的一大包東西,跟她一起喝點兒酒,聊上半天,然後再去她外公那裏,和老頭兒到處轉悠轉悠,聊聊天兒,我們談說葉子,也談說各自近來的境況。老頭兒每次都會為我的進步欣慰不已,而後又會歎息葉子走得太早,不能看到我的成功。
老頭兒每次都會對我提起到他的公司工作的事兒,可在我和老頭兒那次分別不久就聽說公司由他的一個遠房侄兒主持著。我不想卷進爭奪財產繼承權的旋渦裏,搞得人家家族關係不和諧,所以一再推卻。況且,我現在在這家公司真的幹得很好。
我常常在想,這個世界隻有我和葉子的外公深愛著葉子,兩種不同的愛,卻是為著相同的人。我還想,再過一些年,就隻有我孤零零地在這個世界上做著綿長而真切的思念,直到也和葉子以及她的外公一樣,鬱鬱孤獨地離開這個世界。
葉子!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