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 黎瑞白努力回想自己記事起的第一件事,還會覺得有些恍惚。
那是她五歲那一年,她參加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葬禮。
那是她爺爺周自欽的葬禮。
黎瑞白還記得, 自己那時候還被爸爸抱著,因為周圍人太過嚴肅,她害怕得想哭,但是卻被媽媽輕聲地警告了。
黎瑞白被嚇住了, 她把自己使勁兒地埋在爸爸的西裝上,把眼淚鼻涕都擦了上去。
她還記得,自己重新抬起頭的時候, 可以看到爸爸西裝的那塊地方都變成了更深的顏色。
因為她的爺爺隻有他爸爸和小叔叔兩個孩子,而那會兒小叔叔都沒結婚,由此,全場隻有她一個直係小輩。
所以,給棺木釘釘子下葬的工作, 便落在了黎瑞白的頭上。
老實說,黎瑞白其實有些害怕爺爺。
她對爺爺的印象不深, 隻是每年逢年過節, 她的父母會帶著她去爺爺家, 但是相比起溫馨快樂的外公外婆家,她的爺爺總是板著一張皺紋滿布的臉, 看她的神色複雜, 又不愛說話。
就算黎遙和周知硯特意給他們祖孫倆留下獨處空間, 黎瑞白也不知道和自己的爺爺能說些什麼,隻在爺爺問功課的時候,嚇得頭越來越低。
久而久之,黎瑞白養成習慣, 隻要媽媽一說要去爺爺家,她就哭。
剛開始周知硯和黎遙兩人還順著小姑娘的意思來,但是發現這是她逃避去爺爺家的一種手段後,黎遙便不慣著小姑娘了。
不管她哭成什麼樣子,黎遙都能揪著她耳朵過去。
而現下,黎瑞白看著躺在棺中,麵色平和的老人,有些後悔自己怎麼沒有多去看看他了。
她突然想起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老人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粗糙,但是卻極為得小心翼翼,顯然怕弄傷到她。
黎瑞白的眼前一下子模糊了,她拎著小錘子,對著老人的棺木,慢慢地往下砸。
小姑娘淚眼汪汪著,在全場嚴肅的氛圍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釘子釘了下去。
而時至今日,黎瑞白隻最清楚地記得,那顆釘子好像被自己砸歪了,在木製的棺木上留下了一點點裂縫。
她無數次把這個擔憂告訴了母親黎遙,而後者總是堅定地一遍又一遍告訴她:
“不要緊,你爺爺不會怪你的。”
而現下,是黎瑞白的十六歲生日,這也是她度過的最為特別的一個生日——
“媽,我和你說。”
黎瑞白極為豪放地把比自己腦袋還大的玻璃罐放在了黎遙麵前:
“你看,我折了快一個月呢。”
黎遙一頭霧水地打開了那個小姑娘視若珍寶的玻璃罐——
那是一堆七扭八歪的千紙鶴。
黎遙:“……什麼意思?”
她看著那些手工,一時間覺得女兒完全沒有繼承到周知硯哪怕一星半點的美術天賦。
而黎瑞白驕傲中帶著一點害羞:
“你知道我同桌是誰吧?”
黎遙想了幾秒,倒還真有印象。
黎瑞白的同桌是個中法混血,瘦高修長,五官則帶著一種天生憂愁buff的精致,總體而言……
是個帥哥。
黎遙想到這裏,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她挑了挑眉,按著自己的震驚,等著聽黎瑞白繼續講話:
“我想和他表白。”
黎遙:“……”
黎遙麻了,她想了半天,張了無數次嘴,終於妥協地說道: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我祝你成功。”
周知硯這個月的工作很忙,但是隨著年紀的增加,他已經開始謝絕長時間離家的出差。
所以即使工作繁忙,他每天還是會回家休息,不過一般時間則會晚一點,例如淩晨的兩三點。
黎遙通常會給他留燈,不過人早就睡了。
而今天,他一回來,就看到房間裏通透的燈光,和衣著整齊的黎遙,他一時間還有些恍惚。
女人也慢了一拍,她像是對於自己和衣坐在床上有些疑惑似的,停頓了幾秒後,周知硯先伸手打了個招呼:
“感覺我們快一個月沒見麵了。”
他本來以為黎遙至少會笑一下,但是女人卻神色嚴肅。
她已經過了四十歲,卻因為保養得當,一張臉上幾乎看不出皺紋,這時候不笑,才帶著談判時讓整桌人都驚心動魄的氣場來:
“周知硯,你相信蝴蝶效應嗎?”
周知硯提著一口氣,聽著這種問題,一時間竟頗有些緊張,他沒有因為天色已晚而敷衍自己的妻子,轉而認真思索了幾秒才道:
“我相信,不管是未來的變數還是過去的變數,隻要有因就有果。”
黎遙長歎一口氣,轉而更加嚴肅地說道:“行,你相信就好,我和你說,黎瑞白這個兔崽子,要和她同桌表白了。”
她把這個驚天大消息落下,說完便不免帶上一點期待地看著另一邊的周知硯。
不曾想,青年像是愣了很久,轉而突然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