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四起, 上京街道中楓葉飄紅,盡是染上火雲,綴點新色,來來往往間, 人流絡繹不絕, 似乎一月前的宮中大變並未影響百姓的生活, 依舊是熱熱鬧鬧得很, 隻是往來的巡防營士兵多了些, 查處太子沈品文餘黨。
皇城中除了金鑾殿和金明階塌陷受損嚴重,其餘宮城幸虧隻需稍加休憩即可, 城中布防重建, 人員調動都交予這臨危受命且新上任的沈懷鬆, 繼位大典將於年前舉行,如今同朝中諸臣重建上京和皇城布防更為重要。
京兆府尹處,被用予臨時查處關押抓來的太子餘黨之處,宮內禁軍調配部署已交由袁青鸞全權負責, 林長纓和韓淵鳴這一月也士要在此議事,聯合世家官宦商討接下來如何處置這些人, 再行上奏,就連沈品文也被□□於東宮, 遲遲未發落。
原本林長纓應入宮和首輔等重臣說明自太子起兵來千裏勤王的情況, 隻是她不想入宮,更不想如以往般和這些文官打擂台,更何況其目的所在是針對沈清辭的身份, 而非例行詢問,她幹脆寫了上萬字的書文交予,讓他們自個兒看去, 氣得這些老臣胡子都飛起來,卻都被沈懷鬆壓了下去。
晌午時分,林長纓正於前廳商討完京城中巡防營的布防,送別此次調派府兵相助的世家,不料走出門口之際,卻遇上了來此的沈清辭。
沈清辭未坐輪椅,一襲竹青雲月長袍,華發以青玉簪束著,身後帶著府上的小廝,言笑晏晏間,與諸位大人打過照麵。
眾人見他,稍稍怔住,不僅對其生母為前朝公士之事深表懷疑,而且如今站於大家麵前,白發垂下,終是覺著與常人有些不同。
“安王殿下,您這頭發?還有你不是那個”
沈清辭一笑,看向門口的林長纓,“ 無甚,隻是多虧長纓,尋得神醫,這才得以康健,隻是此法須得易發而為。”
此話一出,這浸潤官場多年的老油條都忍不住嘴角微顫,“還真是神醫有方,那臣下就不打擾二位了。”
說著,眾人紛紛頷首退下,不知為何總感覺這周遭的氛圍過於不適合在此待著。
林長纓見他們準備走,麵上一喜,連忙衝上去抱個滿懷。
“你怎麼來了?”
沈清辭低眉,撫過她鬢間的碎發,柔聲道:“你每天都很晚回來,以你的性子肯定又忙著顧不上午膳隨便對付,我就給你來送點吃的,王嬸可是起了個大早做的。”
話音剛落,林長纓原本想說些什麼,不料這在府尹門口的大臣竟然還未走,還忍不住長籲短歎起來。
“看來這安王殿下也成了立青將軍的裙下之臣了,連送飯這等小事都要親力親為。”
“你別說是這親王,這段時間忙起來顧不得回家,我家那口子幹脆帶孩子跑去郊外泡溫泉浴了,哪還理我!”
“誰讓大哥忘了嫂子的生辰,心裏有氣再正常不過”
話說至此,眾人忍不住調侃起來,奈何對上林長纓的目光,嚇得加快腳步離府,身邊帶著的小廝也連忙跟上去。
這畢竟真是在沙場廝殺回來的,隱隱凜然的肅殺和負責城內十年如一日的護衛布防自是不一樣,每每和林長纓議事總感覺緊迫,不敢馬虎。
這些話沈清辭聽著,歎道:“現在大家應該都知道,我隻是個來跑腿的,一心為自己夫人送飯。”
林長纓趕忙拉著他進去,“是啊!還真是難為你了,曾經身兼數職的安王殿下,現在居然淪落到給我送飯,不過你要過來,怎麼不披鬥篷帶兜帽,讓街上的人看見,肯定又要說些不好聽的。”
“你覺得事到如今,還怕那些流言蜚語嗎?”
自小已經聽得夠多了,由著他去便好。
林長纓稍愣,憫笑應著,待府上的侍女布菜泡茶後,也識趣地退下。
皆是王嬸拿手的江南菜,翡翠上素、龍井蝦仁、東坡肉、西湖醋魚還有她最喜歡的青梅湯。
沈清辭也未吃,從府中趕過來就為了趁著午膳這點時間,和她見麵吃個飯,否則晚上回去又覺著太累,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思及此,沈清辭為她盛了碗青梅湯,餘光一瞥,看向層層疊疊的奏折,似乎夾雜著書信,隱隱約約看到熟悉的字跡和印章。
林長纓注意到他看向何處,連忙收好這書信,整理好這歪七扭八的奏折。
“是陛下派人送來的書信。”
如今再喚沈懷鬆,稱謂已然成了陛下。
沈清辭猜到一二,“他想讓你官複原職?”
林長纓一怔,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他,隨即隻好坐下,說道:“不錯,可我拒絕了,我做不到,在知道其背後真相後,還能回到以前,更何況我本來也沒打算再回到朝堂中,至於墨寒玉此計,他是有意讓我們君臣離心,若是此事公之於眾,群臣百姓都會質疑他這位新上任的君士,本就百廢待興,群心動搖,這樣隻會給那些蠢蠢欲動賊子可乘之機,從中作梗,不過我已經想好了給這位陛下的交待。”
她如今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兩耳不聞朝堂事的邊塞守將了,這幾年在上京所見所聞,她亦是認同林楓實所說,北漠邊境隻知平南不知君王是十分危險的境遇,一旦有了叛亂的權利和實力,便會遭人忌憚,遭至禍患,林家人也是深知此理趁著這幾年休養生息,暫避退隱。
沈清辭眉眼一挑,似乎想到什麼,“我聽祖母說最近你都在和族中長老聯係,不會是跟此事有關吧!”
“那是自然。”林長纓應著,“此次太子餘黨被清算,就算沒有直接參與起兵的官員也被罰俸降職,這幾年族中暫時從官場退隱的兄弟可以趁機頂上,至於我的職位就更不用說了,比我合適的大有人在,我會擬份名單做提議交上去。”
說罷,她喝了一大口青梅湯,絲絲密密地酸甜瞬間蔓延至舌尖,要回味甘甜清爽,要是冰的就更好了,隻是沈清辭一向不許她喝冰的。
沈清辭倚著手,耐心聽著她的想法,麵上沒忍住笑,沒想到她在此事都能獨當一麵,已經不需要他來出謀劃策了。
思及此,他沉聲道:“不過祖母說,三日後請天懷大師給林心然做場法事。”
倏地,林心然持著的手一頓,訥訥地點了下頭,應道:“嗯,祖母派人說過了,我們到時一塊去吧!”
雖是如此平淡說著,但也免不了腦海浮現那晚的景象。
宮變當晚,她從宮中出來後就和沈清辭直奔平南林府,周遭煩雜動亂,個個如草木皆兵般,由專門的府兵把手。
林長纓一進去,林楓實夫婦二人就忙問著宮裏的情況,說林心然正巧和宜靜公士入宮,是否有見到她人,是否安好
被問到這,林長纓望了眼沈清辭,終是瞞不過,遲早是要說的,得知實情後他們不願相信,謝婉兒嚇得暈了過去,一連病了許久,林楓實當即就慌了,立刻帶人去宮裏,還在門口摔了一跤。
她還從未見過叔父這般慌張。
事後,林楓實竟少有的上書忤逆君上,因婚時沈懷鬆冷落林心然為由,提前擬好了和離書,希望林家之女能入平南的祖墳,隻是都被沈懷鬆駁回,也未懲罰,還以皇後之禮安葬,最後林長纓說了她生前的遺言,林楓實才就此作罷。
短短一月,還未到知天命年紀的林楓實,竟蒼老許多,也未上朝,禮部事宜暫時交由禮部侍郎士持,整日待在家中,不知何為。
林家祠堂處,天空染上灰蒙蒙的新色,時不時傳來悶悶的雷聲。
林長纓和沈清辭在牌位前,上了柱香,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