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微抬頭看向她,目光落在微敞開的大氅結帶,竟是下意識地伸手示意,蔥白的指尖微顫。
有那麼一瞬間,林長纓似乎回到昨日在花轎之時,她也是這麼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如今也應聲俯下身子,由著他替自己調整攏好大氅的領子,再係好衣襟前的結帶。
“既然怕冷,那就穿好衣服,別著涼了。”
他一邊說著,目光專注地替她係好,她這脖頸肩胛處,多的是經年累積的細小傷口,層層疊疊堆積,大多早就結痂,落下傷痕。
林長纓對上他的眸子,如今近看不由得一怔,清澈的瞳水依稀可見琥珀的眸色,似是烈火淬煉般,隻是在令人心折的堅定神魂背後,又有那麼點旁人窺不見的脆弱易碎,再加上眼尾的美人痣,內斂含情,嫵媚風流。
著實是風情和風骨並存
林長纓看得入神了,不知何時起,她已起身與他相對而站,沉默當中回過神來隻覺剛剛著實有些失態,收拾慌亂後,眼神有些恍惚,說道:
“殿下別忘了,今日的軒亭之事,還欠我一個解釋。”
這回輪到沈清辭被問住了,嘴唇微抿,有意推著輪椅走了幾步,似在沉思解釋之詞,末了,他長歎道:“我曾經親眼看到過,有這麼一個人,漫天雪地的夜晚,躺在躺椅上,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
“誰!?”林長纓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隻是反應過來又覺著不太妥當,想來他也不會願意同說。
沈清辭不以為意,轉著輪椅麵向林長纓,沉聲道:“昭淑貴妃。”
話音剛落,林長纓抬眸一怔,疑慮漫上。
昭淑貴妃!那豈不是他生母可為何不稱其為母妃
沈清辭會意過來又忙補了一句:“我生母,隻是宮裏很少人知道她的存在,你不知道也不足為奇。”
林長纓愣愣地應了聲,其實她剛剛就已經知道了,隻是覺著這背地裏打聽別人的往事又覺著不太好,如今更是莫名其妙地心虛。
沈清辭不願再提起她,便推著輪椅到林長纓麵前,對上眸光,正色道:“我知道,因為父皇的一道旨意,夫人才嫁予我,心有不願,可清辭亦是希望,好生待你,夫人能在府中好生休養,而不是在這寒冬中,無人關懷”
話說至此,沈清辭眸中閃過溢出眼眶的情緒,連忙躲過視線,怕她察覺一二。
林長纓目光逡巡間,落在他輪椅滑過的雪痕,隻覺到頭來終是她自己不解人意,便也少有的軟下性子,手搭到推把手上,淡淡說道:
“以後不會這樣了,今日不過是我在軒亭抄佛經時有些累了,在躺椅上不小心睡著了,至於雪燃,你也別怪她,今天我想讓她回軍中,她有些不高興了,才跑了出去”
說著,便推著輪椅在回廊中走去,不露聲色。
這再簡單不過的解釋之言,落在沈清辭耳畔倒是品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思及此,他攥緊了輪椅的扶手,眸光微閃,難不成現在都已經想要安頓好蕭雪燃了嗎
沈清辭可謂是陰雲密布,偏偏林長纓卻鬆了口氣,隻覺心中有塊石頭落下,看向遠在天邊的那顆鹹蛋黃露出微紅的光暈,斜掛在枯枝的落雪也凝成水珠掉下,入夜微涼。
兩個緩緩的身影行走在漢白玉階之間,渺小可期,不遠處鍾樓之上,抬起的玉指撚著似要將他們二人攏在手心上,嘩啦玄扇一開,“上善若水”四字越於其上,半掩著麵容,冷冽的眸光微閃,隻餘一聲喟歎:“安王殿下,不知這安生日子還能過多久啊”
說著,不遠處的台階傳來氣喘籲籲的呼吸聲,伴隨著小孩賣力加油的打氣聲,阿諾抱著斜掛在身上的大布袋邁上漢白玉階,小臉蛋撲通撲通的紅,看到墨寒玉眼睛頓時亮了亮,跑上前去喊道:
“國師大人,這裏風大又冷,小心感染風寒。”
話音剛落,墨寒玉撚著扇骨的手一怔,垂眸看向身旁這軟糯可愛的小孩,倒是難得的目光放柔一笑,隨即眺望遠方,感慨道:
“這站得高才能看得遠,更何況這出好戲,自然得選個最佳的觀景台。”
阿諾癟了癟嘴,完全不理解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從布袋中取出白紗包裹著東西,攤開遞予他麵前,說道:
“阿諾知道了,那這看戲是不是還得找點東西吃啊!國師大人,這是你最愛吃的柿餅,阿諾為你尋來啦!您快吃吧!這糖霜又甜又軟,可香啦1
嘩啦一聲,墨寒玉收起玄扇,目光落在這柿餅上,糖霜附著,滲著甜膩,落到此處,他轉眸看向二人背影,眼底情緒晦暗不明。
隨即一句喃喃輕喚,無人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