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到了林長纓出嫁的日子。
日光傾瀉,冰雪初融,長街之上,一大隊人馬抬著金絲流蘇花轎行至主街之上,領頭寶馬是西域汗血寶馬,後麵跟著抬十裏樟木箱的侍衛,一路上敲鑼打鼓,好生繁華貴氣,惹得周遭的百姓紛紛排開兩列圍觀,探頭想看看又是哪些顯赫高門結親。
有些小孩為看熱鬧,不畏寒地穿著皮襖夾子,成群結隊帶著私藏的炮竹煙花在街上放,小臉蛋被凍得通紅也不願回家,細碎爆竹活蹦亂跳,劈裏啪啦的爆裂聲伴隨著歡聲笑語相得益彰,於後街直達林府,撓人心智。
與府外不同,府內的氣氛著實死寂沉沉,與這喜慶的大紅布置更顯突兀,反而多了幾分詭異。
林府眾人圍在祠堂外,侍女們麵麵相覷,眼神示意,奈何都不敢吭聲。
抬眼望去,林長纓身著鳳冠霞帔,海棠金蝶花紋對襟吉服,跪於林家祠堂,麵對層疊交錯的牌位,持萬福禮手勢闔眼冥想,不知在想些什麼,神色誠懇,似在告慰林氏列祖列宗。
冷風稍稍一吹,祠堂內的燭火忽明忽暗,搖曳亂晃的燭光掩映著牌位的“林楓華”之位,不知其意。
站在祠堂門扉旁的,正是林楓實一家,林心然似乎對這樣的場麵甚是不耐煩,忍不住嘀咕幾句,都被謝氏掐著阻止,隨即慌亂地看了眼林楓實,見無異才放下心來。
她知道,林楓實重視林家祠堂,不容他人在此造次。
落到此處,林心然隻得不滿地癟了癟嘴,回想起安王府早前送來的聘禮,著實琳琅滿目,金玉手鐲、白頭銀戒、白玉耳環、金跳脫、青簪玉佩,玉搔頭、玳瑁釵
甚至還考慮周全地有壽衣白娟。
這聘禮著實是奢華金貴得空前絕後,早已超過王親貴族結親禮製,隻是送來之後,林長纓一眼都未去庫房瞧過。
思及此,隨即目光落到蒲團上的林長纓,她捏緊了衣袖,她這從戰場上退下來成了病秧子的堂姐也真是不好運,小時候就跑去北漠吃沙子,現在回京居竟落得嫁給那殘廢皇子的下場,還真是同人不同命
林心然抑製不住微揚的嘴角,餘光瞥到她起身走至林楓實麵前,便撚著手帕裝模作樣地擦了下眼角,抽泣啞聲道:“姐你別傷心心然一定會想你的”
這一幕落到林長纓眼裏,似乎見怪不怪,隨即懨懨地抬眼,歎道:“哭不出來就別哭了,怪難看的。”
這話倒是讓在場人頓時噎住了,尤其是林心然,她自小便是個美人胚子,玲瓏小巧,林楓實雖為庶子,但對他這獨女可是獨寵萬分,讓她習盡琴棋書畫,躋身上京貴女們列,不日,還要與昔王完婚了。
偏偏林長纓從小總能看穿她那麼點小心思,絲毫不給她麵子。
林楓實微蹙著眉,掃了眼林心然,嚇得謝氏連忙打圓場:“長纓啊!心然她是真的傷心,前幾日還哭紅了眼來著”
林長纓看著這謝氏這般八麵玲瓏的樣子,眉目沉沉,不知私底下還是怎樣的,便也懶得管她,轉身抱了下林老太君,以手輕撫著她的背,輕聲道:
“祖母,孫女走了,您要好好的”
林老太君拄著手杖,神色動容幾分,但她知道再不舍得也要鬆開,紅著眼顫聲道:“快去吧!別誤了吉時。”
撚轉佛珠的手勢都亂了幾分,林長纓皆盡收眼底,也沒有拆穿,向他們行萬福禮,權當訣別了。
上花轎後,圍在林府門口的下人們也漸漸散去忙自己的事,唯有林無恙仍佇立在門口,看著漸行漸遠的花轎。
寒風中不見稍動幾分,穿著窄袖勁裝,腰佩長劍,作為林老太君的貼身侍衛盡顯幹練英氣,雖身形嬌小卻又不見羸弱之氣,瘦削的輪廓在麵具的掩映下依稀可見幾分。
林老太君見她不走,敲了下的手杖,拉回她的思緒。
“老太君1
“走了,無恙,陪我去佛堂抄佛經吧1
林無恙沉聲應著,扶著林老太君進了林府,餘光瞥向行至拐角處消失的花轎,斂回神色。
上京主街,看到已經接了新娘子的花轎從林府出來,紛紛圍上前去湊個熱鬧,但更多的是對此次婚事的好奇。
一位穿著的藍白布衣的老先生在其中,看著這番迎親盛況,忍不住捏著胡子歎道:
“真沒想到,當年風頭正盛的立青將軍最後竟會嫁給安王,還以為她會和的自小在北漠邊關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的昔王在一塊呢!真是造化弄人,出了兩年前的那場戰事意外,林大將軍身死,她深受重傷,平南軍編製被削,平南世族分崩離析,就此沒落可惜可惜”
這紛雜的人群中有些人為同一件事而來,便悄然地自成一派,談天說地起來。
聽著這位老先生一番感慨之語,身旁的書生也跟著附和,嘩啦一聲收回折扇,故作惋惜道:“所以啊!這女子先前不論有多大的作為,最後不也還是要嫁作人/妻,歸於閨帷,更何況這立青將軍今年都已經二十五了,這要是放到尋常女子身上早就是好幾個孩子的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