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媽媽,我想上學(1 / 3)

八歲是一個已經早該入學的年齡了,但他依然呆在家裏繼續著他一成不變的活路。每天早上早早地起來,隨著生產隊隊長那長長的一成不變的“上工嘍……”的幺喝聲而背起家裏那個呲牙裂嘴的與他身體極不匹配的背簍,然後隨著上工的隊伍走上田間地頭——拔豬草,去喂養家裏那頭精瘦的母豬。同時他每天的工作量也一成不變的三背簍豬草,三背簍的豬草對他來說有時將他壓的喘不過氣來,這不僅僅是它的重量將他壓的喘不過氣來,而是由於幾乎家家都喂豬家家都要拔豬草,“要想福,不離豬”嘛,所以豬草當然是越拔越少了,他拔豬草的難度也越來越大了,同時他拔豬草的範圍也越來越大了,有時甚至翻山越嶺要到幾裏外的地方去……。哎,隻怪家裏的那頭精瘦的母豬太能吃了。

拔豬草那隻是付辛美工作的一部分,豬草拔回來以後他還得負責將豬草用刀剁細後加上適量的水和“佐料”麩皮、米糠等攪和成糊狀,然後將足了二十來近的近一桶的豬食一趔一趄地連提帶拖地搬到豬圈去喂養那頭精瘦的母豬,很多時候都是他將豬食倒進豬槽內時而那頭精瘦的母豬依然酣暢淋漓地打著呼嚕,於是他便會拿起一根木棍“梆梆——梆”地在敲著豬槽沿兒並用童味十足的腔調“哦……啷啷”的喚醒那頭隻知吃了睡睡了吃的母豬,當然那頭酣睡的母豬在“梆梆——梆”的催促聲和“哦……啷啷”的呼喚聲中懶洋洋地爬起來,眯著睡意惺忪的眼睛,雖然步履蹣跚但絲毫不差地走那盛放美味佳肴的槽盆前,便“撲撒撒”地享受起來……。

在付辛美背著滿滿一背簍豬草回來的路上或是在他剁豬草或是在他聽著那頭精瘦的母豬“撲撒撒”的享受豬食的時候,他時常會看到媽媽帶來的兒子以及鄰居家的孩子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你追我趕或是手拉著手吟唱著“天上星,亮晶晶,我在大橋望北京……”回家的時候,或是在回家後媽媽帶來的兒子手裏拿著書本搖頭晃腦地“咿咿呀呀”地誦讀的時候,他覺得那是一件多麼有趣的事情啊。這不僅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它充滿了神秘與誘惑。他曾經趁一家人都不在家時偷偷地從媽媽帶來的兒子的書包中取出書本來,但那上麵各種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符號他無法破解,也更無法破譯這些文字與符號後麵隱藏著怎樣的玄機與奧秘。其實這人也怪,越是無法破解就越想破解,越是無法破譯就越想破譯,於是在他的口腦中也萌生出了上學的念頭,並且這念頭隨著“天上星,亮晶晶……”的吟唱聲和媽媽帶來的兒子的“咿咿呀呀”的讀書聲的不斷充訴於耳而變得越來越強烈越來越迫切……。

他多麼渴望自己也能和其他孩子手拉著手吟唱著“天上星,亮晶晶……”。

他多麼企望自己也能和媽媽帶來的兒子一樣搖頭晃腦的“咿咿呀呀”。

同時,這兩種聲音猶如美妙的樂章時刻盤旋在他的腦際,而它所發生出的每一個音符都強烈地震撼著他的靈魂,他已經按捺不住“我也要上學”的強烈願望,他對這願望的需要是多麼的迫切以致於他的心情變得非常狂燥,然而他在這狂燥的漩渦中奮力地掙紮著,但他已不能自拔而愈加迫不及待了。

但是,他分明從父親和媽媽的表情中看出:他們沒有將他送入學校的意思。

付辛美有些慌了,因為新的學年已經馬上要開學了,假如錯過這個機會的話那便是一年以後的事情了,誰知道一年以後事情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呢?再說上學這事是宜早不宜遲啊,況且自己已經八歲了,已經比適齡兒童就學整整遲了一年了。所以他不能再等了,付辛美這樣告誡著自己。但他覺得自己又是那樣的無能為力和無可奈何。難道這又是命運對他的捉弄嗎?他不相信這會是命運之神的操縱,自己吃苞穀糝可以歸結為命運之神的安排,而上學讀書這事又怎能與命運扯到一起呢?難道命運之神真的對自己如此器重與偏愛?那麼命運之神所掌管的事務也怕過餘龐雜與繁瑣了吧——竟然是事無巨細一統無餘,還不累死它。所以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是命運之神的安排的。因為媽媽帶來的兒子不也正準備著要走上去學校的那條他所熟悉的道路嗎?難道是因為他比他年長半歲而因為他叫他“哥哥”就可以有如此優厚的特權與待遇?不,他已經從懵懵懂懂中明白些其中的些許事理來,並不是媽媽帶來的兒子生而高貴,也並非是他在命運之神的安排下去行使或完全命運之神所賦予的神聖使命。這純粹是一種人為,這種人為的因素在於自己的媽媽——後媽。因為他不是她所親生的,所以才不會象對待她自己所帶來的親生兒子那樣疼愛。想到這裏,他有些憤怒。他似乎明白了以前媽媽對他的冷眼與棍棒那已不再是對他的特殊的教育的恩賜,而是一種活生生的地扼殺異類的血淋淋的手段,他感覺脊梁骨冷汗直冒,同時他也強烈意識到自己還能夠在一次次血腥的殺戮中劫後餘生般將生命苛延到現在,已經是萬幸了,這能不是命運之神對他的施舍嗎。

付辛美感到不寒而栗,他怎麼突然間又冒出了如此低劣的想法,這是多麼恐怖與可怕的事情。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可怕甚至是卑劣的念頭會神使鬼差般此時又在他的腦海中閃現,他曾為他曾經有過這樣的念頭而感到後悔和痛心疾首,同時他也很清楚他的這想法一旦流露出來會產生怎樣嚴重與可怕的後果,這些已經是他早已心知肚明的事情。然而在這個時候,在這個決定他能否上學的生死攸關的時候卻又偏偏死灰複燃般冷不防地冒了出來,這難道真的是命運之神對自己的捉弄嗎?他不信這個邪!雖其如此,但他也隻能是再次將這可怕的想法塵封於自己靈魂深處並盡可能的使它發黴腐爛……。

他現在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他現在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上學。

所以,他不能再有所顧慮和沉默了……。

也許,顧慮隻能是痛失良機,沉默隻能是對命運的妥協。他要勇敢地站立起來,為了自己那一丁點兒的夢想站立起來,同時他也暗下決心他將會向自己的傳動挑戰且勢不回頭……!

這天下午,父親從生產隊放工回來,一家人都坐在門前院壩坎沿的那棵枇杷樹下乘涼,父親一如既往地又拿出他的旱煙袋滿滿地裝上一煙鍋黃褐色的煙葉,然後拾起地上那根如蛇狀盤繞的火繩,然後嘴巴對準那冒著嫋嫋雲煙的一頭用力一吹,隨著一股強烈氣流如天女散花般向圓周飄散下來的灰白色粉末,那隱藏在灰白充分燃燒過後的粉末後麵的暗紅色火焰瞬間明亮起來,並冒出淡藍色的火焰來,父親不失時機地將冒著微微火焰的火繩的一頭對準煙鍋裏黃褐色的煙葉,並用力吮吸著,然後從他的鼻孔與口腔中吐出一團團渾濁的煙霧。隨著父親“巴答巴答”的吮吸而煙葉也隨著發出“噝噝”的有節奏的聲響,其間不乏夾雜著父親時斷時續劇烈的咳嗽聲……。

父親津津有味地品嚐著煙葉給他所帶來的快感。媽媽帶來的兒子不知什麼時候鑽進發媽媽的臂彎,隻聽媽媽說道:“這麼熱的天,你也不出去跑著玩會兒,這麼大的人了還賴在媽的懷裏,也不怕把我給熱死了。”但媽媽並沒有將他帶來的兒子雪上趕出懷抱的意思,而是更加用力地甩動著家裏那唯一的呲牙咧嘴的老爺蒲扇——以驅趕夕陽西下後所留下的悶熱與蚊子對人類的偷襲與暗算。兩個姐姐並不那麼老實,在枇杷樹下那塊二尺見方的光滑的石頭上坐了一會兒而不知是受不了悶熱氣流的轟烤或是逃避成群結隊的吹著喇叭專食人類血液的蚊子的攻擊而玩起了抓石子的遊戲……。

付辛美靜靜地坐在那條隻有三條腿的小凳子上,觀察著周圍的動靜,尤其是媽媽此時的表情,他認為此時已經是他向父親及媽媽提出他想上學這一唯一請求的最佳時機。不,更為確切地說是向媽媽提出請求的最佳時機。雖然在這個家庭中有父親的存在,況且父親也是名正言順的處在一家之長的位置上,但,凡事隻有通過媽媽的點頭同意後才能算是真正地得到了允許。其實事也是如此,諸多事情雖然在征的父親同意後,然後父親又親自向媽媽請示,但請示的結果往往是以流產方式告終。當然這也存在著例外情形,即媽媽帶來的兒子無論在任何時候向任何人提出任何請求,那就是無條件地予以滿足。也所以與其徒勞般向父親請求還不如直接向媽媽提出請求而來的直接與簡潔,某種程度上向父親提出請求那無疑是畫蛇添足罷了。況且現在的情形已經不容許他再這樣繞來繞去的了,於是他便決定由自己親自向媽媽提出他要上學的請求。雖然他知道自己向媽媽提出請求想要得到讓他比較滿意的答案的希望是那樣渺茫,甚至它的企望值簡直是零,但他已經別無選擇。上學讀書是為了取得與媽媽帶來的兒子平等的地位?不,在他的思想裏從來就不曾有過為了去獲得與媽媽帶來的兒子平等的地位而去向媽媽提出自己任何一絲一毫的要求。現在,他的這想上學讀書的想法也僅僅是來源於那“天上星,亮晶晶”對於他的誘惑和媽媽所帶來的兒子書本上那些對他來說神秘莫測的符號對他的挑逗,所以在這誘惑和挑逗之下他是多麼想要身體力行地去探測這個神秘而魔幻般的未知世界。同時他想這上學讀書也應該是他最基本的權利,為了這份應有的權利而去向媽媽提出所謂爭取權利的要求也並不過份或是顯得有絲毫的奢侈啊,更何況他的這一所謂的請求也是媽媽踏進他們家後的第一個個請求,當然他從來就不曾有過向父親或媽媽提出過任何一個有關他個人在他看來是有些過份的要求。即便是這樣,他依然對媽媽是否能夠恩準他的這一請求的可能性所持的懷疑態度絲毫沒有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