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警後,警察很快便趕到了。兩輛警車拉著急促的警笛聲,一輛停在了空地與馬路接壤的地方;一輛停在了安的屍體所在的馬路邊上。他們迅速地拉起警戒線,同時阻斷了這裏的交通。昨天的司機開車走到安地屍體所在的山下時,被阻止前行,又被問及跟事件有關,立刻被扣押了。宗輝,水壽,貝,欣和我在被詢問了部分問題後也被警察控製了。隨後安的父母也被通知,聞訊後開著三輪車哇哇哭著奔了過來,後來又來了些鄉鄰跟安地親戚。整個小山立刻點綴上了零星的人們。警燈忽閃忽閃,還有警察的保護現場的喧嘩,以及安的親人的嚎啕,讓我的心裏充滿了蒼涼。

案子的結果很快出來了。安係自殺,遺書中提到的被侮辱過,因為沒有絲毫的證據對她進行侮辱的人無法查證,成為案件的疑點。另外,在發覺安的不正常表現後,同伴沒有及時保護也有部分責任,但是安的父母決定不予追究,又念同伴並沒有太大過失,責任免除。

在一個晴好的天氣裏,家人們低調地舉行了安的葬禮。身著喪服的父母痛不欲生,我們幾個好友也無不落淚,手提煤油燈的老伯走在隊伍的最前麵,念叨著什麼,白色的紙錢撒了一地。安就這樣永遠的要沉睡下去了,無論我們願不願意。她的遺體已經遵照她的遺囑被捐獻給了相關部門。我噙著滿眼的淚花,突然想起了安寫給我的信的一段話:

那天晚上回家後,我大哭了一場,因為母親總是埋怨我擇菜時擇得太慢。初一時家裏來了好多客人,熱鬧極了。我讓我的小堂弟猜我手中的有幾塊糖果,答應猜對就給他。小堂弟老聰明了,一下就猜對了。我卻逗他說不對,小堂弟便說:“你撒謊!”。真是有意思。

啊啊,她分明在努力地欺騙自己的感情,她在告訴我她當時很傷心,她那天晚上的所為是對自己的感情說謊。想到這裏,我一下子淚如泉湧,不能自抑。

安的骨灰盒入了祖墳,一個傷心的故事也在嚶嚶的哭泣聲中結束了。我想到安在那些無數個夜晚的難眠的痛苦,心想安的選擇也未必是不對的。既然死是生的一種延續,生不能快樂;死也未必是一種痛苦。我站在肅穆的廳堂裏,安的黑白色的遺照被安放在潔白色的花叢中,燦爛地笑著。我想,安之於我,從今往後,永遠都是最純潔的。

我背著灰色的包,在小城最繁華的街市下車了。我想,也許我再也不回鄉下了,隻為了不再想起一個如此特殊的女人。

我這次在鄉下呆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和清子春遊的計劃早已泡湯了。第二天到學校跟清子道歉之前,我被老師通知已被要求退學。

“什麼!為什麼?”我拍案而起,同學們都吃了一驚。

“長時間離校!而且從入學以來,逃課嚴重。”老師也怒發衝冠,眼鏡一顫一顫的。我一時也沒有了應對之辭,哽在了那裏。隨後,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草草塞進書包裏幾本書,憤憤而去。

下午,我將自己鎖在房間裏,悶悶不樂。我從來不想藐視社會機構的規範,然而我的所作所為卻在藐視;我不想自私地做讓別人為難的事情,然而我正在讓別人為難;一個人的心智的早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在一個理應中規中矩的人生階段,充滿了諸多的狂妄大膽的想法,以至於不能中規中矩,給別人造成困擾,於自己來說,也是一種致命的傷害。我不想走到一種極端,而且非常想獲得老師的鼓勵,支持與讚揚;但是,往往這麼想的人,已經走到了求知的極端,失去了老師與機構的支持。兩個方麵都能做到的人真的很少。中國的知識分子是尤其喜歡晚輩的臣服的——這是我當時對於社會的模糊的認識。啊啊,我想起了李太白的《行路難》,吟道: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我打開房門,日影已西斜。高大的喬木上蟬聲聒噪;蘇聯紅趴在地上,不時搖一下尾巴。看到我出來,用眼輕蔑地瞄了我一眼,又將目光打向地麵。我呼吸了一口院裏的空氣,感覺透不過氣來。我感覺四圍的空氣裏都彌漫著一種淡淡的痛,圍裹著我,讓我難以行動。

晚上,清子給我打來了電話,是我始料未及的。她約我出去喝酒,說自己這幾天特別的想喝酒,還讓我騎上自行車,她還想坐自行車。我們約好一會兒在學校門口見麵。

燈火輝煌的街頭有些蒼涼的味道,清子站在學校門口,看到我笑著打了個招呼。她確是有魔力的,給人力量與欲望的魔力。她手裏提著一個購物袋,我問她是什麼,她說是啤酒。我問她買這麼多啤酒幹什麼,她說自己特別想喝了唄。她坐到後座上,用對出租車司機的口氣說,暫時沒有想去的地方,先圍著城外的國道兜兩圈。我便載著她悠悠地走了。

“弋俊,春遊沒去成,我一點都不生氣。我最近正好準備大提琴的考試很忙。”清子說,她“啪”地拉開一聽啤酒,“要不要喝一杯?”